达夫:过去是依次一段一段地从嘎基说到嘎哈,刚才听曲布嫫说来,现在随便说说,嘎基说两段、嘎哈说两段就没有了。
伟几:现在问:你们克斯不?有的一家一家说会说,有的家说不会说,就算了。过去在特觉洛莫,我和一个名叫木坡苏博(muposubbo 史莫)的,我们两个婚礼上辩,从头天晚上到第二天早晨,新娘都背到很远很远的高山上去了,我俩还在岩底下说……[笔掉到地上发出响声]
伟几:我拣给你吧?
曲布嫫:没关系,我自己拣得到,你继续说就是了,没关系。
伟几:我们两个后来又回到家门口,到院里继续说辩啊。过去在合姑洛,上上下下的人们见我都说:听说你克斯很厉害的嘛!有一次我们在合姑洛杀牲,在那里克斯,说了一天一夜,吴奇家轮流换了九个人同我说辩,九个都干不过我,我那时最厉害。吴奇家的苏易、德古阿莫们为处理和调解一起民事纠纷也聚在那里听我们克斯辩说,都赞扬我说:“啊,没有见过这样聪明睿智的后代!”
达夫:你年轻的时候,人家都说你一表人才,长得高大英俊出了名,说你是个美男子,有些姑娘还从老远老远专门背上干粮来看你呢[曲布嫫笑]。
伟几:是,是,过去可能人家也〈那么〉说……吴奇家的头人们,不是同我说克智,而是一句一句地问我玛(hma)③家的根是和哪个家相连的?用这些来问我。我说:玛,古侯说是古侯家的,曲涅也说是曲涅家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我说,我也不怕你,我认为哪家的都不是。他是从“斯惹色惹”(syssesisse)④那里飞出来的。古时,一个红色的娃娃被行猎的人发现后得来的:当时娃娃嘴里还咬着一根竹子,⑤猎人发现他时,往上一看,上面只有一个“必俄”(biwo)⑥在飞翔,再往空中看只有一只鹰在飞翔。这是“茨沙”(cytsha 叙谱):祖俄、迪朴、迪涅、必俄、乃扎、马尔、马扎、马楚、吉西、俄帕、俄马……(以上都是人名)这样叙的谱。他们听后有个名叫吴奇史土格合的老人感慨地说:“阿波!你怎么知道的呢?“史博”(shybo 古史)经书上这样记载的,人家跟我争论,那的确是真的了。是这样的,经书是接近汉区雷波的嘎哈土司家,也是作毕的,经书都是从他家那里出来的,他家还有“顶字洛萨”(dizilotsa 皇帝封的官印顶戴)。经书上什么都有,毕摩的法器……
曲布嫫:你就利用“谐音”取胜了?!
在史诗演述人及其群体的考察中,我们注意到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民间确实有不少高水平的论辩能手,在嘎基(路下方)的竞赛中表现得非常突出,然而他们中间出类拔萃的史诗演述人并不多见,有的从未正式进入过嘎哈(路上方)的史诗演述竞技。像曲莫伊诺这样杰出的论辩能手往往在中场过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找不到对手,而当论辩按听众的要求还得继续时,双方只好跳过史诗基干情节的叙事,直接进入“布茨”(叙谱)比赛去跟对方论高低。换言之,当论辩比赛进入下半场的实质性阶段之后,如果双方派出的论辩人之间不能形成相互匹敌的竞争机制,史诗演述则无可能得以完整地展开。因此,我们在田野追踪的过程中对这一群体的关注,也直接关系到对史诗传承与发展、史诗演述与异文现象等问题的认识和理解。除了尔口村两位年轻的史诗演述人之外,与曲莫伊诺直接在论辩赛场相遇的“克智”能手(不含仪式经颂中的毕摩),一共有10位,分别来自美姑、甘洛、越西三个县的乡村,年龄在23岁至67岁之间。从他们各自的表演能力和史诗演述水平来看,我们大体上对这些擅长口头技艺的论辩能手,进行了初步的评估。①这里我们不妨讲讲其中三位“克智”能手的“小故事”,以期通过实地的调查资料和具体的表演事件,对这些民间艺术表演者的个人背景、成才道路和表演能力予以呈现与彰明。②
故事一:海来惹机(33岁)
没想到,这次史诗田野调查中的第一场实地观察会发生在县城机关的宿舍大院里。2003年1月23日晚上,曲莫伊诺应邀前往县林业局的家属院参加沙马夫铁家的席莫席(xymopxi 迎亲)仪礼。在主人家楼下的院坝里,他代表客方(ddipvi 女方,即吉克家,住峨曲古区炳途乡石普村,因吉尼曲莫家与吉克家为姻亲关系)与主人家(vipsi 男方,即沙马家,原住新桥区地堡乡)请来的克斯能手海来惹机展开了克斯口头论辩。这也说明美姑地区,不论是县城还是乡村,不论是机关干部,还是一般的普通民家,人们都一直沿传并恪守着传统的婚嫁仪礼。在史诗演述开始后,伊诺作为客方赛手,从史诗述源说到“白勒俄”第一枝后,停了下来,轮到主方赛手接续。结果,惹机有不同看法,提出“勒俄阿曲”只有四枝,双方辩论起来……大家见势也议论开来,大多数人认为客方正确,德古沙马曲比依夫(47岁)出面评断说:“勒俄十九枝,黑的七枝,白的十二枝,客人家是对的。”众人依然兴致勃勃,不愿意就此停止比赛,主人家沙马夫铁出来圆场说:“既然意见相左,不如跳过‘勒俄’,直接比赛‘布茨’(谱谍)。”
2月14日,曲莫伊诺又在觉洛乡典阿尼村的婚礼上与海来惹机相遇,“克斯”开始后,曲比拉哈与海来惹机先进行了一番比试,我发现惹机这回却说到了第六枝。下来,我问他为什么上次他坚持说只有四枝,他回避了我的问题,而径直提到他小时候也学过毕摩,原来家里也有“勒俄”抄本。我估计是那次比赛“刺激”了他,回去之后大概是重新温习了史诗本事,20天之内他的这番“变化”足以说明问题。同时,惹机是美姑县城范围内有名的“克智”能手,史诗演述技艺的“退化”也与他遇到的对手大多不会史诗演述有关。如果一位演述人长期没有受到过挑战,他的演述能力和水平自然是今不如昔。但惹机很快从上次的失败中找到重新开始的起点,让我也颇为他感到高兴。此外,他的演述风格与伊诺大相径庭,我曾把他们俩比做一头勇猛善斗的黑虎(惹机)与一只机灵却又温文尔雅的岩羊(伊诺)的相遇。在上半场的即兴辞辩中,惹机往往发挥得非常出色,而且相当投入,他的那双眼睛也充满着对抗的神采。但一进入下半场的史诗演述,伊诺却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占了上风。比赛结束后,我向惹机初步了解到以下基本情况:
海来惹机,33岁,属狗,牛牛坝乡基伟村人,现受聘于美姑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他7岁开始跟着父亲海来伍惹学毕,8~9岁之间开始学习彝文,13岁时出师;他家的毕摩职业传承已经6代,但“克智”论辩传承却有10多代了,祖传的《勒俄》抄本也同时传了10多代,原本已部分破损,后来重新抄过。9岁开始学“克智”论辩,一是在婚丧仪礼活动中观察,二是跟着父亲学习;第一次正式参加比赛是在子威乡依子居村的婚礼上,代表其兄弟海来尔洛家出任辩手,赢了对手狄狄格加(30多岁),开始“出名”,此后专心致志地学习口头论辩技巧,名声也大了,白彝、黑彝都来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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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间文化论坛》 2005年第3期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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