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艺术表演的狂欢盛会
就幡会表演而言,手执幡旗昂然行进的动作,色彩鲜艳、构图讲究的幡旗,以及整个幡会仪式的表演过程,都表现为人们对于自身的肢体能力、技术能力与一种特别的操作仪式能力的审美观照。或者说,幡会通过幡旗这一象征符号,能够带动乡民自由地展现、发挥其身体、思想、语言等全方位的能力。村民对于幡旗怀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情感,他们将幡旗称之为“子幡”、“大执事”,认为它才是走会活动中的主角,并由此形成了种种禁忌。如擎举幡旗的人员应相对固定,不许他人随便触摸幡旗,幡旗一旦擎起就不能倒下,否则就意味着大不吉利等等。至于幡旗数量的多少与尺寸形制,就更是有着很多具体讲究,丝毫马虎不得。幡,是在8米高的粗竹竿上悬挂绸旗,旗面长5.5米,宽0.8米,共有红、蓝、绿、紫、粉、黑六色。竹竿顶部穿有绸布制作的红、黄、蓝、绿、粉五色圆伞,俗称“五蓬伞”,自上而下分作五层并依次加大;伞下为横式长方形的竹框架,称为“云盘”;云盘上部的两侧各斜挂着三角形彩旗一面,称作“顺风旗”;云盘下部的两侧各系有一只黄绸小袋子,称“五谷袋”,象征着五谷丰登;云盘下面有一块木制幡板,以供悬挂幡旗。在幡旗上部绣有各种神佛之形象,神像下绣着该神灵的名号字样,每一个字体都为一个圆圈所修饰,显得很是精美别致。幡旗的背面皆以蓝布衬里,自上而下等距离地用竹条支撑着整个幡面,这种竹条俗称“楗”,长0.97米,宽2.5厘米,厚1厘米,外以蓝布包裹,两端缀以布制飘坠儿,旧时曾以铃铎系之。幡杆所用竹竿都是用水煮过的,不易断裂,耐久用,幡杆底座的大竹节处多用皮线缠绕以加固之。木制幡板的上方系有一条麻制牵绳,因为幡旗十分高大,擎在手中很难驾驭,一旦有风便极易倒伏,故走会时每面幡旗都有4人从4个方位拉住牵绳,帮助擎幡者保持平衡。
幡旗本身的确就是绣饰精美的工艺品,颜色鲜艳,配色讲究,色彩对比强烈,古朴典雅的图案显得沉稳和谐,肃穆凝重。历史的厚重感、宗教的神圣感与民间讲究朴拙饱满的审美观念,比较完美地结合于幡旗的制作工艺之中。如灵官旗、关帝旗、真武旗的旗面均以白缎制作,呈横式,宽3.2米,高2.75米,用横式长枪悬挂,以铁环与竹竿相连接,显得十分沉稳凝重。灵官旗镶红边,灵官像是以各色锦缎堆绣而成,红脸红须呈半浮雕状,一手持鞭,一手持避火圈,足踏风火轮,旗面上绣有“赤胆忠良灵官元帅”的字样,旗背绣有“赤胆忠良”四个大字。关帝旗又称中心旗,镶红布边,神像为关帝骑赤兔马的造型,绶带上有“忠义仁勇伏魔关圣大帝”的封号,一旁侍立着关平与持刀的周仓,背面为蓝布衬里,绣有“威震乾坤”四个红色大字。真武旗则以黄绸镶边,蓝布衬里,上有白色的“北斗七星”图案,旗面上绣的是真武大帝披发仗剑盘坐莲台的形象。在三个绣像旗前,各有一对小型的标志旗,高2.5米,宽0.45米,与大旗色彩相同,绣有“珍珠火焰纹”图案。按照祖上传下的老规矩,千军台村的关帝旗、真武旗及地面幡的竹竿顶筒里都要插翠柏一丛,庄户村的灵官旗与地面幡上则要插青松枝一丛,显得郁郁葱葱,充溢着灵动气息。
在整个走会活动过程中,幡旗担当了表演队伍之灵魂的作用。在两面铜锣“哐!——哐!”的喧响声中,开路的灵官大旗迎风飘扬,那白缎面上红脸红须、圆睁双目的灵官绣像,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显得威风八面。随着庄户村挎鼓锅子乐声的轰天喧响,披发仗剑、足踏龟蛇的真武大帝最后出场,显得威武而神秘。纵观整个幡会表演队伍,各幡杆上部的五蓬伞、三角旗被风吹得飘摇不定,而画像上众多神佛的面容则庄严凝重,共同营造出一种恍兮惚兮的神圣意境。假如没有这幡旗飘飘的阵势,整个表演将会逊色不少,减损很多热闹。幡旗涌动之中,各表演会档次第展开,幡下有会,会前有幡,幡前幡后有会簇拥,会前会后有幡衬托。会档之间一般相隔十几米远,五六百人的表演队伍蜿蜒于山村小道上,犹如一条长龙。再加上一路跟随观看的人,本来就不宽的街道上就变得异常拥挤热闹,乡民就在这种穿插往返中体验着一种摩肩擦踵之乐。走会的速度由两村会头掌握,往往会根据行进路段的宽窄作出灵活判断。一般说来,幡旗停下就意味着某一会档定场表演的开始,表演结束后再由幡旗继续领行,各个会档都要不时地驻足表演一番,但一般时间都不会太长。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用多走路,拣一处宽敞的所在就能看到所有会档的表演。
按照两村不成文的老规矩,每年正月十五前夕,出嫁的女儿或长期离家在外者都要回村参加幡会表演。据调查,除了极特殊的情况,两村人几乎没有不如期归乡的。两村有800多名村民在附近煤矿上班,因为要参加幡会表演,各煤矿在每年元宵节期间都允许他们请假回村。久而久之,两村人形成了这样奇怪的习俗——春节可以不回家,但正月十五一定要提前回家,否则就要承受一定的民俗压力。表面看来,是因为归来者几乎都有着参与幡会表演的义务,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各自在幡会中的位置,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人,其他人的位置都要作相应调整,由此会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则是村民发自内心的心理需求使然。他们以“天人吉祥圣会”的名义完成这一社区狂欢仪式,借以调谐现实中的人际关系与村际关系,并对村落尊严及社会秩序加以强调。在他们的心目中,热热闹闹的幡会表演象征着日子的红火与社区的和谐美好,没有幡会表演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过年。
为什么幡会特别容易引起乡民的关注,并能吸引他们全身心地参与其中?这首先应归因于幡会所营造出的神圣氛围,它使得参与幡会表演的乡民,暂时地让“现实之我”消隐,以与神交接的名义在想象中成为这片社区的代理人,从而忘我地加入到以“天人吉祥”为名号的社区狂欢之中。其实,对于“吉祥”这类心灵幻象的追求也是人的本质之一。平时,这一本质往往处于潜抑状态,而像幡会这类仪式活动则为之提供了自由显现的平台。其实,由众多个体产生的相似的心灵幻像,乃是一个社区的集体表象得以凝结的基础。其次,幡会举办于元宵节期间,正是传统乡土社会中的农闲时节,也是乡民暂时忘却生计劳苦、尽情展现精神世界的时段。众所周知,人一旦在生活实践中锻炼了其体魄、四肢,或在生产协作中提高了语言交流能力之后,他们就倾向于将这种能力作为一种独立的追求而不一定直接服务于生活实践。于是,关于上述种种能力的强化与分化便得以出现,艺术正是由此分化出来的、人类所特具的较高层次的能力之一。或者说,当人们倾向于以精神想象的方式达致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的理想,就已经接近于艺术的境界。此时,人类自身已经具有的各种能力,与只能在虚幻中获得暂时满足的、暂时未能具有的能力,都已成为艺术创造的动力。“吉祥如意”、“普天同庆”等是幡会所努力营造的艺术幻像,也代表了乡民投身幡会的潜在动力,幡会的整体形式感由此达成——幡会活动既是艺术也是生活。
按照我们通常划分艺术的标准来看,京西幡会中有舞蹈,有乐歌,有工艺美术制作等,乃是一种典型的艺术活动。然而,幡会所以能长期传承于这一社区,是因为乡民在其中寄寓着一定的生活情感与愿望,并在千百年间凝聚为一种村落性的群体情感与群体意志。当幡会成为一种定期举行的联村仪式表演活动,其意义也就不仅仅是村落意志与情感的表达形式,而成为这一带乡土社区的整体性文化诉求。若将幡会视为一种乡民艺术活动,那么其特殊之处就在于生活性,以及由此生发出来的与其他民俗事象难分难解的复合性特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作为联村仪式的幡会正是一个具有社区狂欢性质的艺术盛会。通过心灵的净化与情感的共振,个人与社区的“集体意志”融会一体,从而起到了强化社区认同、整顺社会秩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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