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京西幡会是北京门头沟区庄户、千军台两村以信仰为依托,以艺术表演为手段,以“天人吉祥圣会”为号召,旨在通过定期的礼仪互换达至文化认同,实现社区和谐的一种联村仪式。本文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从当地民众的地方性知识出发,对于京西幡会的历史传统、内在机制与社会功能予以体认。京西幡会是传统吉祥文化在日常生活层面的实践与落实,并因之成为乡土社会中构建和谐社区的重要文化资源,我们应对其内在机制与当代性转换予以特别地关注与研究。
[关键词] 京西幡会 吉祥 联村仪式
民间的群体性仪式表演活动,代表着一种古老的社区文化传统,始终存在于华北乡土社会中。作为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传统地缘组织,它们以“酬神”兼娱人的刻板的仪式表演,承担着凝聚社区和社会教化的功能。如果按照其辐射地域范围来划分,则大致有家族仪式、村落仪式、联村仪式、跨区域仪式等类别。就笔者多年来在田野调查中所见,联村仪式在当今华北地区的存在并不普遍,但却具有比较重要的研究价值。[2]在这些联村仪式中,有的以比较固定的组织机构为支撑,有的则仅具一个松散的临时性组织,但都讲究定期举行,多为一年一度,且普遍以“吉祥”、“太平”等为号召。本文所关注的京西幡会,涉及结邻而居的三个村落,它们在京西门头沟区的一道山谷里形成一个相对封闭、自足的社区。作为定期上演的一种社会仪式,幡会代表了社区内部一种比较稳定的村际联系方式,并以向全社区成员显示或强调某种文化传统为手段,定期地清理社区中的不和谐因素,强化其内部秩序感。
本文的关注点主要集中于,就这一带乡土社区而言,京西幡会传承的内在动力何在?它通过怎样的方式,达至怎样的文化认同?这实际上牵涉到幡会在维系村际关系、强化地域认同、谋求社区和谐等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以及幡会活动的本体意义与潜在张力。
一、京西幡会
在京西门头沟的大山深处,有三个历史较为悠久的明代古村——板桥、庄户与千军台。其中,板桥村被一座古桥分隔为东板桥、西板桥两个自然村,京西古道便从古桥下穿过。由这座古桥往东是一道不宽的山谷,板桥、庄户、千军台三村从西南略向东北依次排开,各相距约3华里。往北是由髽髻山、清水尖两山往下延伸的一道斜坡,三村村民在这道斜坡的平台上建造起许多庙宇,如娘娘庙、玉皇庙、龙王殿、菩萨殿等。这样,大致以古桥为界,乡民在这道狭长山谷中开拓出世俗生活社区,而在山谷北坡建构起一个神佛杂居的神圣空间,由此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乡土社区。
在传统乡土社会生活中,世俗生活需要信仰的导引,而神灵世界也离不开乡民的维持,由神圣与世俗交织而成的仪式表演活动大致与此有关,京西幡会即此。
京西幡会原名“天人吉祥圣会”,又称“天仙会”,所供奉的神灵以天仙娘娘为主,据说是明代嘉靖年间这一带村民从山西“请”来的。根据三村老艺人的口碑资料与部分家谱资料分析,幡会已有400多年的历史,传承至今已有十七代。按照乡民的说法,该幡会原由三村联办,会期为每年正月的十四至十六,但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是庄户、千军台两村在正月十五、十六主客轮流走会的形式。两村幡会的组织者、表演者都是义务参与,分文不取,但都能依照幡会的俗规旧制各尽职守。
整个幡会活动主要包括四个程序:(1)幡会的筹备与组织。春节过后,两村的会头先要在千军台聚餐,磋商办会事宜;确定以后,便有村里热心的妇女自发地到村委会大院里挂幡晾晒,缝补修整;正月初十前后,参加幡会表演的人员来村委会排练,备办相应物品的工作也开始进行等。(2)接神仪式。两村分别进行,在仪式上有所区别,庄户村流行“供大表”的仪式,[3]千军台村则以燃放鞭炮和演奏乐器的仪式接神。(3)挂幡走会。包括挂幡起会,村内走会与联村表演等。(4)送神归位。[4]2004年以前,在幡会表演结束后还有主村待客、看戏的活动,但今已不存。
此外,幡会在解放前还曾到涿州、妙峰山、潭柘寺、戒台寺等地朝顶进香,参加庙会,在近年来参加了政府组织的龙潭湖赛会、顺义区张镇花会等活动。但幡会的始终是两村之间在元宵节期间礼尚往来的走会活动,受篇幅所限,对于上述幡会外演的情形不再赘述。
我在访谈中发现,乡民习惯于在相互磋商中向外人介绍他们的幡会。当我面对单个村民进行访谈时,他常常会有停顿,显得木讷、犹疑,认为自己的表达远远比不上电视台所拍的资料片。推其因,这既与乡民自认为处于文化低位的心理有关,也与他们平时遇事习惯于在相互磋商中寻找一种“合情合理”说法的心理定势有关。乡民在日常生活中经过长期磋商而形成的村落知识,为村落群体成员所共享,无形中就在村落社区内具有了“天经地义”的权威,但这种权威并不为所有村落成员均质性地共享。在村民的心目中,外来访谈者无疑是代表着另外一个更具权威性的文化体系的,他们需要将习以为常、平时并未特别留意的内部知识进行“转译”。在磋商中形成的村落知识,在“转译”时也要通过一定的磋商才能顺畅进行。但我也注意到,一些与幡会相关的话语多次为乡民所提及,有的还被有意加以强调。细心解读这些话语,或许可以为我们理解幡会提供一条捷径。
1.“三村成龙”与“龙头、龙身、龙尾”的说法
处于同一道山谷之中的千军台、庄户和板桥三村,在相对封闭的地理空间里形成了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首先,受地理条件限制,三村之间在历史上自然形成了一个较为狭小的通婚圈,相互之间有着“亲家村”的关系。[5]其次,三村的传统经济产业都以采煤与运输贩卖干鲜果品为主,属于典型的“靠山吃山”经济。面对着同一块自然资源,村际之间的磕碰在所难免,而“亲家村”的关系既有可能“大事化小”,也有可能使之加剧、升级。
显然,在这一带普遍流传的“三村成龙”的说法,反映了一种以地缘因素为基础、通过文化认同的方式将三村贯通为一个整体的社区理念。推崇秩序、强调合作的幡会仪式表演活动,无疑是这一理念的绝好载体。
然而,当地还广泛流传着“千军台为龙头,庄户为龙身,板桥为龙尾”的说法,似乎又在强调着三村的地域性差异。后来,我在进一步的调查中得知,“龙头、龙身、龙尾”的说法最初源自于历史上三村联合办会时各村会档的走会顺序。原来,以前的幡会曾是三村联办,正月十四在板桥村,正月十五在千军台,正月十六到庄户村,总共走会三天。直到闹出一场纠纷之后,千军台、庄户两村的幡会不再踏入板桥村的地界,才开始了两村之间的走会往来。[6]前几年,板桥村曾有人提出要将现在两村往来的幡会表演恢复到原先三村走会的传统,但未获成功。究其因,按照几位老人的话说,就是“老一辈积怨太深了”。我在板桥村调查时,既感受到村民对本村曾经拥有幡会传统的自豪,也感受到他们对于幡会现状的惆怅之情。
两相结合就不难理解,这一带乡民一再强调的“三村成龙”和“龙头、龙身、龙尾”的说法,恰好体现了某种“和而不同”、和谐共处的社区整体观。而关于三村走会纠纷的传说本身,也未尝不反映出乡民对于乡土秩序的重视,与对于违反民俗规约行为的严格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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