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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与奥古斯丁相反,亚里士多德坚持“运动”对于时间的优先地位,利科把亚氏的时间观归属为宇宙学传统。根据这种传统,时间不是运动本身,而是运动着的某种东西。[11]亚氏把我们引导到奥古斯丁所忽视了的时间概念的另一方面,即自然、世界、宇宙。这三个词在亚氏那里是同义词,就象在奥古斯丁那里,心灵、精神、意识是同义词一样。与这两种时间观相对应的,可以有两种不同的叙事方式,一个根据世界,另一个根据精神,分别描述世界的时间与心灵的时间。这两者之间相互遮蔽着,可以让它们相互包含吗?
在《物理学》中,亚氏强调,每一次变化,都是某种东西的变化。换句话说,时间处处在一切事物中都是相等的,变化可以快也可以慢,时间并不包含速度,尽管速度包含了时间。总之,,尽管可以在运动中说时间,但是时间是可以脱离变化或运动的某种(客观的)东西[12],而奥古斯丁强调时间只是在精神的膨胀(有点类似于运动)中测量的。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亚里士多德试图用一种不变的(即与事物运动的速度无关)空间关系解释时间,位置的前与后,大与小。换句话说,如果时间与运动是对应的,那也是与前后(秩序)、大小问题对应。现在,可以把亚氏的观点重新梳理:时间是某种运动的东西,那么,是什么在运动呢?就是运动中的前与后。前与后是次序关系,属于大与小的问题,这种次序关系在被心灵体会之前就已经存在于世界之中了。[13]亚氏这里强调的不是“认识”、“规定”、“察觉”,而是为运动(或时间)所特有的“前与后”在(时间或)次序上的占先性。最后,亚氏通过数量关系实现前与后之间的关系。“时间,根据前与后,是运动的数量。”[14]。他说重要的不在于时间是一种被数出来的数,而是可数的。在说到时间之前,我们已经通过可数的运动涉及时间了。[15]
严重的问题,在于回答没有心灵,是否还有时间。为了察觉、辨别、比较、计算时间,难道不需要心灵或知性吗?亚氏承认主观性对时间的参与,但他同时说:“这并不能妨碍时间是作为基质(substrat)存在的,同样运动也可以没有心灵的参与而存在……前与后是处于运动之中。就前与后是可计算的而言,正是前与后构成了时间。”[16]换句话说,去掉时间中人的因素,时间自有别的维度。[17]时间不是我们自己产生的,时间是一种笼罩我们周围支配我们的强大力量,它滋生并腐朽万物。
什么是亚氏所谓时间的可计算性呢?是指时间的连续性是由一个又一个时间间隔、片断、瞬间组成的。利科分析了亚氏的“瞬间”(instant)与奥古斯丁的时间观之间的区别:奥古斯丁强调时间在运动中的连续性,即时间总是“现在”的“在场”(leprésent),是“在场”的“现在”的某种变化形式,所以时间形态的万变不离其宗(“现在”)。但是,亚氏的“瞬间”则强调时间运动中的不连续性,分开看时间是可计算的,也就是说,瞬间或时间的裂痕可以在任意一点上,任何一个瞬间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并非一定要由‘现在'这个权威来阐释才取得合法身份。换句话说,每一个瞬间都是一个“个体”,有自己的尊严。瞬间或在场可以是任意一个时刻。结果,从亚氏的视角看,是运动的方向性把两个瞬间区别(前与后)开来,并导致结果的不同:A事件先于B事件,B事件在A事件之后。但是,同样可以肯定A事件过去了而B事件还没有来。也就是说,“瞬间”可以并不在场;可是,站在奥古斯丁的立场上,只有连接到“现在”的“在场”,“过去”和“将来”才是有意义的。或者说,正是以“现在”为准绳,才可以说“过去”位于前面而“将来”位于后面。这就等于说,在奥古斯丁那里,事物的持续性关系是从外部强加给过去、现在、将来的。利科说:“这就是至少在康德以前时间问题上的最大疑难,即在场与瞬间的两重性问题。”[18]
亚氏甚至这样说:“由瞬间所决定的状态是时间的本质。”?[19]正是瞬间的效果宣告了“前”的结束和“后”的开始,能被测量的和可以记数的正是两个瞬间之间的间隙。“瞬间”这个概念表达了连续过程中潜伏着断裂。到底怎么把亚氏的“瞬间”与奥古斯丁的“在场”(或“现在”)区别开来呢?它可能是不在场的“在场”——用利科的话说,是把“在场”与“降临”联系在一起。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时间是由于瞬间而持续并分离开来呢?亚氏的回答是,只是简单的前与后之间的关系,这使“瞬间”起着时断时连的双重作用,连续性总是被无限的分割所打断。时间是以某种方式与“点”相适应的东西,而不是一条线。当然,亚氏并不排斥过去、现在、将来这三个术语,但他在这三个术语中只看到一种“瞬间”(前一个与后一个“瞬间”)的规定,他说:“时间到处同时都是一样的,但是前与后是不一样的:当变化出现时,到处也是一样的,但逝去和要来是不一样的。”[20]对亚氏来说,“现在”(或“在场”),就是已经找好了位置的瞬间,在日常语言中还有一些与之相邻的术语:刚才、马上、突然。显然,他注意瞬间,是因为他更看重时间开始与结束(彼与此)的界限。那么,任一瞬间与已有了位置的瞬间有什么差别呢?后者是“此”,而前者总是某种别的东西(彼)
利科认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亚里士多德与奥古斯丁之间的过渡是不可思议的。要想从亚氏“在场的瞬间”过渡到奥古斯丁对记忆的过去与期待的将来具有特权地位的“在场”,不得不借助于(精神的)跳跃(或者突变),只有借助于这种突变,我们才能从一种时间立场过渡到另外一种时间立场,这两种立场之间是相互遮蔽的。[21]
利科关心的是,亚里士多德的“客观的持续性”与奥古斯丁“内在的时间意识”之间有调停的可能性吗?利科试图用“叙事的诗学”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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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国学网·学灯 200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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