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在增加,城市在膨胀,雪线在升高,冰山在融解,水源在枯竭,沙尘在肆虐,空气在恶化,垃圾在剧增,森林在消失,物种在灭绝,大自然在呻吟——这就是当今人类所面临的生存环境!把这种因人们向自然无节制的掠夺和不计后果的疯狂消费所造成的灾难,说成是人类的“慢性自杀”,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白云、蓝天、繁星、朗月、松涛、泉韵、碧波、飞瀑、秀岩、青苔等等引人入胜的自然美景,离现代都市人群的生活的确越来越遥远了,几乎成了梦寐以求的幻境。
人类来源于自然,是自然的一部分,本能地同自然有一种亲近感与和谐一致性。如果说,古代的狩猎、采集、种植、养牧和民间手工业也是对大自然的某种变革,但那只是人类对自然的适度索取与低度控制,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并未改变自然的本质属性。现代工业则不然,它以其强大的物理、化学、生物、机械等科技手段构筑了一个全新的物境,导致了人类生存环境的严重恶化,使自然的本质发生了变异。现代工业所造成的物境,既给人类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和享受,也对人类的生存构成了空前的威胁,使人们总是处在两难选择的困惑之中。既要走强国富民之路,又要大力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这已成为全球超种族、超国界、超意识形态的共同课题。人类属于地球,但地球却不仅仅属于人类,而是属于所有生物的。
就全球大多数国家而言,都经历了先建设、后环保;先过度开发、后治理污染的曲折道路。到目前为止,虽然许多国家已将污染预防战略正式列入了各项建设、开发计划,并将其持续地贯彻于建设、生产的全过程,同时也在探索环保治本之路。但是,许多环保的法律与规定,只能局限于物质生产、企业管理、交通运输和社区环境等方面,还很难把环保问题提升到人的精神领域,从文化、教育和道德修养的高度加以阐释和强调。我觉得,环保立法及有关的惩罚性措施固然需要,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但为了使环保成为每个人的自觉意识和行动,还必须要有当代环境伦理学的教育相配合,使人们的心灵来一个真正的优化,才能逐步达到目的。于是,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中国古代哲人那些杰出智慧的深邃含义与不朽价值。通观老子、孔子、孟子、庄子等先哲的学说,其中都贯穿着一种值得我们后辈高度重视、效法与弘扬的环境伦理精神——热爱自然,善待万物,适度索取,和谐共处!我国古代哲学家、思想家们的这一核心共识,与当前走红的西方环境伦理学(Environmental Ethics)在内涵上完全一致,但却比西方哲人的论述早了几千年!现在我们有责任大力恢复这一重要的历史文化记忆,使古代哲人的伟大教诲,成为我们大家在环境保护方面的道德修养准则和行动的指南。所谓环境伦理学,就是从道德、思想意识和情感方面规范人类与自然关系的一门学问。
老子在《道德经》第25章中说:“道大、天大、地大、人大。”认为宇宙中这四方面都具有伟大的平等性,因此他始终强调人与自然应互相尊重,和谐并进。他认为“道”是“天地母”、“天地根”,是“万物之尊”和“万物之奥”(《道德经》第62章),亦即“道”是大自然万物生命的本源。而他所强调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主要在于说明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皆衍生于“道”这个无所不容的大生命体,“道”既是自然万物的根源与起始点,又是一切事物发展演变的终结点。因此,人类对世间所有生命的态度,本应当是和谐共处,平等相待,各顺其性,各安其生。若能使自然界的万物把人类当做友善的朋友,愿意与人类亲近,那就是最佳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了。如果由于人类向自然的过度索取或开发,导致世间万物害怕人类,与人类对抗,情况就不太美妙了。更有甚者,如果人类过于狂妄自大,以大自然的主宰者自居,无限制地对大自然进行掠夺与杀戮,违反自然之道,迫使自然与万物憎恨人类,向人类发起全面反攻,那就意味着人类“末日”的来临!地球的变暖,厄尔尼诺现象的频频发生,沙尘暴的日趋严重和地下水位的不断下降就是信号!
庄子在其《天道篇》中说:“夫明白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庄子把老子“道为万物之尊”和孔子“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的精神实质融合在了一起,强调凡能“与天和者”的圣人,必然也是能够“与人和者”的智者。他在《天道篇》中还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在《刻意篇》中则强调“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将这一表述环境伦理观和审美观的思想运用在旅游景观的开发和人类生活的美化方面,同样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至于对那些大搞金碧辉煌的住宅装修的人和喜欢浓妆丽饰的太太小姐们而言,要真正悟出这一思想的精髓并付诸实践,恐怕尚需时日。
老子在《道德经》第27章中还说:“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袭明:因崇敬大道而显出和合与高明。)这种常怀救人救物之心,悲悯一切生命的高尚人格,正是树立环境伦理意识的核心内容。只有爱护众生,才能显示最高尚的人性,也是培育国民道德情操和构建和谐社会的重点之一。
孔子在《易经·文言》传中指出:“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所谓“大人”,是指与天地融贯合一的精神人格。“天人合一”的主要内涵,就是人类应当体认和敬畏天地之间永远处于发展创造过程中的大生机和无穷力量,关爱万物及一切生命,以仁心普及众生。清代学者戴震对“仁”字的解释是“生生而调理之谓仁”,可说是对儒家“仁”的含义独具慧眼的阐释。
《中庸》第22章中则强调指出:“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矣!”这段精辟论述中所强调的“尽其性”,就是尽量使世间万物自我实现其生命潜能而避免受到任何破坏和戕害。
孟子则把贯通天、地、人的自然观和人文精神称之为“浩然之气”。他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名言,正是从《易经》中吸取精华后所发表的警世之语。
从以上简略的论述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从环境伦理思维的角度来看,道家和儒家的学说是完全一致的,它们交融互补,相辅相成,把人与自然应有的正常关系说得相当全面而深刻。近三十年来,西方学术界所大力倡导的环境伦理学,与现代工业高度发展所导致的严重副作用直接有关。其核心就是人类应如何善待自然,善待万物,以便能与大自然和谐共处,互惠互尊,以保持最佳的生存环境。我们应当以道家和儒家的学说为基础,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环境的伦理学,对国民(尤其是青少年)长期不懈地进行环境伦理学的教育。其目的,就在于纠正人们对自然的错误观念和有害行为,将人们的道德修养、心理、情感从“尽人之性”扩展到“尽物之性”,从人类社会扩展到自然万物,使被异化和扭曲了的人性归复本位。
在当今工业化和商业化正在加速的地球上,许多事物都呈现出种种非自然化的倾向,在人群密集的大城市里,这种倾向尤其明显。被噪音和污浊空气弄得头昏脑胀的人们,被竞争和快节奏的生活弄得心烦意乱的人们,活得很忙、很累、也很苦。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喜欢投身大自然的怀抱,在湖光山色、乌语花香中享受那短暂而宁静的人生,感受那“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归田园居》诗中句)的欢愉,使自己失序、失衡、失望、失落的情绪得到缓解和调适,使心灵得到安慰与净化。
我一贯认为,越是自然而简单的东西,就越与人类生命的本质靠得最近,也越能牵动人类至深的感情。人类最甜美的享受,始终是那些最古老、最原初、最基本的享受。难怪自古以来,所有的圣贤哲人都主张在远离喧嚣城市的山林和田园里过一种简朴而宁静的生活,为的是不受名利的诱惑和物的奴役,保持精神上的自由自在。活得简单,才能活得自由自在。然而,现代都市人群却活得越来越复杂了。我们的视野被自己创造的物质文明所蒙蔽,头脑被科技至上主义所束缚,感情被商业运作方式所主宰,行动被物所控制,一切都成了掠夺、战胜、改造、谋算、买卖、获利、赚钱的目标,传统的人文精神逐步消失,可贵的自我反省能力和自制能力所剩无几。我们虽然得到了许多方便,却并不自由;虽然得到了许多享乐,却并不幸福。更有甚者,不少人在拜金主义思想的主宰下,不惜走上犯罪的道路,断送了宝贵的生命。国际问题专家、女作家孙淡宁说得好:“钱可以买到房屋,却买不到家;可以买到药物,却买不到健康;可以买到珠宝,却买不到美丽;可以买到书籍,却买不到智慧;可以买到服从,却买不到忠诚;可以买到虚名,却买不到实学;可以买到小人之心,却买不到君子之志!”现代工业社会的高度发展所带来的主要弊病之一,正是唯工业、唯技术、唯物质、唯金钱,人类所创造的物质文明,恰恰反过来消灭了人文精神,扼杀了人性。当然,试图以环境伦理、人性与道德来控制科技发展的想法是可笑的,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唤醒人类的良知,引起人们的沉思,从根本上去反省人类生存的现状与未来。包括老子、孔子哲学思想研究在内的一切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都可说是对中华民族传统人文精神的深层勘探——即对人类自身命运、生存意义和人的价值的关怀与把握。让有价值的历史文化记忆在当代中国人的思想深处得到恢复和激活,使先哲们的伟大智慧在构建和谐社会和大同世界的进程中发出新的光与热,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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