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里主要以这些田野调查资料为参照,对长角苗人的跳坡习俗和端午节习俗事象及其流变等内容予以描述与分析。
(一)跳坡习俗仪式及其变迁
长角苗人很有民族特色的跳坡习俗,节期在每年的正月初四到十四这段时间内。“跳坡”具体是指长角苗族内的青年男女一起相约着到山野坡地去相互交流、对唱情歌等传统习俗,又称“坐坡”。“跳”和“坐”突出了活动者的情态,“坡”则指明了活动地点。在当地,人们还习惯于用跳坡来指称这一节期中包括跳坡在内的一系列相关民俗事象,比如,走寨、围炉夜谈等习俗。这里所说的“跳坡习俗”就是泛指这期间的多种民俗事象。
根据对考察资料的分析,可以将长角苗人的跳坡习俗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来描述,暂以1990年代中期梭戛生态博物馆等政府部门的开始介入为前后分界。前期可称为“传统散在的跳坡习俗”,后期则为“新式集中跳花坡习俗”。需要强调说明的是,后期是对前期习俗的一个内容补充,而非取代,即提起长角苗人今天的“跳坡习俗”,实际上同时包含了传统和新的两方面的内容。下面分别描述之。
其一,传统散在的跳坡习俗
在1990年代中期政府等部门介入以前,长角苗人从正月初四到十四持续十余天的跳坡习俗一直呈自发自在的传承状态。活动的主体是未婚的青年男女,女孩子从十二三岁开始跳坡,男孩子多开始于十四五岁,结婚后男女都不再跳坡。跳坡习俗为长角苗的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提供了合民俗法的时间和空间,但这一期间的男女往来,多是三五成群的集体行为,基本上处于“推销”自己、发现目标、探明对方心迹的阶段,家长等成年人基本上不参与也不干预。真正到了谈婚论嫁阶段,一般情况下,是必须有家长和媒人的意志“在场”的。基本上属于“恋爱自由,婚姻不自由”的情态。
跳坡习俗中,有一个“走寨”行为,即指小伙子们三两相约,一起在寨中或到别的村寨“走动”,找姑娘们说笑嬉闹、唱情歌,又叫“串寨”。由于长角苗人多是聚族而居,一个村寨往往只由几个家族组成,在寨中很容易遇到“本家”姑娘,小伙子们不能跟本家姐妹或不好意思在她们面前唱情歌。多数情况下,他们是“走”到别的村寨去。走寨前,小伙子们要盛装打扮自己,穿民族服装,上衣下裙,打羊毛裹腿。据说,三四十年以前,他们头上还要戴木角。全副新装以后,还要外带一两件衣服,晚上御寒用,再拿上芦笙、口弦和三眼箫等自己擅长演奏的民族乐器等,就可以走寨了。依习俗,走寨多是在每天下午开始,约在天黑时分到达姑娘家。姑娘们早早就穿上自己经蜡染、刺绣等多道程序缝制好的艳丽的民族服装,还要戴上长的木角头饰、项圈和帕子等,穿戴一新。她们不到外寨去,都在自己家中或到邻近同伴家玩耍。小伙子进门前,要在门外用歌声“通报”,姑娘们听到了,就在屋内隔门相问,与小伙子对唱。当地人称之为“进门歌”,一共有12首。“进门歌”都有基本固定的内容模式,年轻人也袭用苗语唱。开头一首对唱的内容通常是这样的:
(女)啊赛,我的哥们啊,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男)我们来的不早,我们来的很晚。荞子栽晚了会不结果,只是新年到了,我们心慌我们才来的。
(女)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啊?
(男)我们来的不早,我们来的很晚。荞子栽晚了会不结果,只是新年到了,我们心慌我们才来的。
(女)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啊?我的哥们。
(男)如果不是真的我会这么说嘛?
(演唱:杨朝忠。翻译:熊光禄。时间:2006年2月11。地点:杨朝忠家)
这是我们在访谈时,请杨朝忠老人给我们演唱的他们年轻时唱的一首“进门歌”。多少年来,开头部分的“进门歌”基本上都是这样唱的,没什么变化。近几年,年轻人在唱后几首时,有的在这种模式下添加了新的生活内容,比如“打工”、“打电话”等新名词新现象。唱完了进门歌,再唱山歌,即情歌。对歌过程中,偶尔出现男方被问倒的场景时,女方会嘻嘻哈哈地唱歌嘲笑他们,有时就不予开门了,男方只好难为情地离开。但总体说来,这种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很少,因为一般情况下,姑娘们都是小做刁难,目的在于增加小伙子取得进门权的难度,而不是要赶走他们。再者,小伙子们也都是有备而来,且大家平时都生活在相对稳定的同质社会中,对地方知识基本上有同样的熟悉度。被姑娘们意外问住时,几个人一商量,多数都能急中生智对答上来,最后得到认可,被姑娘们请进家门。这一过程中,如果姑娘偶有对答不上的情况,她们就没有闭门不纳的理由了,只好开门迎客。
小伙子进门后,就与姑娘们一起围坐在临时土砌的大火炉旁,聊天、唱歌,姑娘家还会准备些零食招待他们。整晚不休,第二天吃完早饭,继续聊、唱,直到下午才散。这期间随时会有新同伴加入或者小一点的孩子来旁观凑热闹。
依惯例,分别时,双方要唱歌告别。小伙子在离开时,会唱歌跟姑娘要甜酒喝,据翻译熊光禄讲[1],歌词大意是:我们要离开了,我们知道你们有甜酒,拿给我们喝吧。姑娘们听后,就唱答:我们有甜酒,只是在坛子里,坛子有个口,要从口倒出来。但是你们的酒令歌还在你们的肚子里,你先把它们吐出来,我们就给你们甜酒。听到这里,小伙子就唱起酒令歌,这家的姑娘就拿出自己在年前就酿好的甜酒。边喝边唱,唱完酒令歌再对唱情歌。双方都尽兴了才陆续散去。小伙子可以继续到别处走寨,姑娘们也可以开门迎接新“走寨帮”的到来。
除了在家里聊、唱之外,他们还常常相约着到山上跳坡。关于跳坡的具体所指及其民俗活动等内容,我们曾在访谈中有所涉及,兹节录部分对话如下:
熊光禄:跳坡的意思是什么呢?即兴去,这天如果天气比较好,一般都是白天,青年男女都到那个山上去,随便坐,随便唱。就是跳坡了。
杨朝忠:跳坡就是在坡上随便玩嘛。
熊光禄:跳坡跳坡,根本不是跳,就是在坡上玩。
杨秀:每天都可以到坡上跳?
熊光禄:每天都可以,到十四。
(访谈时间:2006年2月11日,地点:杨朝忠家)
从上述对话看,这里的“跳”不能做“跳舞”解,大概是指年轻人上下山时,在山林中上攀下跳的活跃情态吧?具体为何,以后再去调查时,从民俗溯源和语言翻译等角度细致考证,也许能找到确切答案。现在,不管“跳”字该做何解,与之相对的民俗活动是大家到了山上,随处都可以停歇,“随便坐,随便唱”,“随便玩嘛”,他们也称之为“坐坡”,这个无疑。
在这样一个开阔的空间,他们确实会“随便”自由许多,不像在村寨中,虽然父母等长辈不出来阻挠,但年轻人多少还要顾及到别人的夜间休息。跳坡时就不一样了,在天气晴好的白天,青年男女来到山坡上,可以放开了唱。小伙子带来的芦笙、口弦或三眼箫等乐器,此时算是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跳坡中的对唱,一般都是由小伙子吹芦笙来开场。
杨朝忠:芦笙一吹起,就唱歌了嘛,……芦笙也是唱歌啊。
杨秀:姑娘娃也会吹?
杨朝忠:不会吹,她会听哩。她一听这个芦笙那个歌是什么芦笙曲,她会听哩。
杨秀:啊,男娃娃吹,姑娘娃唱,就对话了?
杨朝忠:噢。芦笙的那个曲子唱完之后,男的就把芦笙挂上,就用口唱。
杨秀:啊,吹完之后,男的也唱?
杨朝忠:噢。
(访谈时间:2006年2月11日。地点:杨朝忠家)
对长角苗人来说,这些耳熟能详的芦笙曲,不单单是曲谱,同时也有“词”在其中,都有固定的语言所指。吹奏者清楚,听者也能意会。一方吹奏,另一方用歌唱与之呼应。数回合之后,双方再歌唱对答,尽兴而归。这期间,如果两个青年男女相互之间都有好感的话,姑娘会把自己随身带的荷包和帕子等送给小伙子,小伙子会在以后赶场时买来棉布等物回赠,并另找机会与姑娘约会等。
单就这部分内容所述的狭义的跳坡习俗而言,我们有必要强调出这样几点:一是“跳坡”之“跳”不能做“跳舞”讲;二是“跳坡”的“坡”是个活动场所的泛指,不是指某一固定不变的地点;三要明确“跳坡”习俗无统一组织的自在的传承性特点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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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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