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种批判立场,透过那些人们早已耳熟能详的“骗人鬼话”,艾里克?切菲兹《帝国主义诗学:从“暴风雨”到“人猿泰山” 的翻译与殖民》指出了“帝国主义诗学”的三个公式,非常有助于我们对某些见惯不怪、习焉不察的帝国霸权话语的还原性理解:
1. 文明的 / 野蛮的、或共产主义或恐怖主义
把共产主义同野蛮、恐怖等同,我们在所谓共产共妻和共匪之类的词语中早已经很熟悉了。
2.文明的=讲英语的=昂格鲁-萨克逊人(白人)
3.野蛮的=非英语的=犹太人、黑人、印第安人(非白人)
帝国主义诗学的这种“文/野”模式不仅是文学表现的模式,也早已经渗透到20世纪以来的冷战意识形态和日常表达之中。200年英国《卫报》下面一则报道——《911后歧视非白人——美在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创造条件?》 ,可以借来为帝国主义诗学公式的最新体现做现实的注脚:
英国《卫报》昨天发表的一篇署名文章指出,“9?11”事件的一个恶果,就是美国把许多非白人当成了恐怖分子。文章列举了许多非白人受到美国有关当局不公正对待的事实,不少人在去美国探亲或进行正常业务交流时,在美国机场遭到长时间非法盘问。文章写道,自“9?11”事件以来,多达5000名祖籍在阿拉伯国家的男子受到美国联邦调查人员的审问,1000多名生于中东的人被美国当局拘留。文章说,美国目前不顾反对,似乎要攻打伊拉克。看起来,战争有迅速扩散之势,但美国如果真的攻打伊拉克,那这场战争就会“导致非常激烈的文明冲突”。文章认为,对伊拉克的攻击,可能在某种意义上“是另外一次世界大战”,因为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说过,战争的第一阶段将涉及多国。所以,那可能“会变成针对整个第三世界的战争”。
如果我们还记得911事件发生的当天,美国总统布什向世界宣称:“这是对文明的攻击。”(It is the attack to civilization!)那么就不难体会恐怖主义的事件如何被立即按照帝国主义公式归结为“文明”与“野蛮”的冲突。可以说,布什的措辞虽略显冲动,但是毕竟更真切一些,因为他实际上已经把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说的真相还原了出来,这大大有助于人们透过措辞去洞察文化认同的实质内涵。布什说的“文明”一词是单数的,因为美国和西方一样早已习惯把自己视为人类文明的最高代表。叫嚣“新的十字军东征”也好,呼喊“不站在我们一边,就是恐怖主义”也好,都充分表明一种自视为正义与理性之化身的西方中心主义的错觉。
七、世界的“脱魅”与“再入魅”
按照韦伯的见解,近代西方理性的权威之确立,是世界得以从野蛮的巫术思维的笼罩之下“脱魅”,从而为资本主义精神开辟道路的先决条件。换言之,“脱魅”是理性胜利的标志,也是实现现代化的条件。可是,20世纪的大屠杀与大灾难宣告了理性的疯狂一面,如何通过非理性或者反理性的方式重新为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复魅”或“再入魅”,也就成为西方社会内部具有普遍性的精神要求。当今欧美国家中层出不穷的新萨满教运动、女性主义巫师运动,禅宗与瑜珈热,道教、藏传佛教和周易热、风水热、占星术热等,皆可视为世界“复魅”的现实表征。
吉登斯指出:“宗教部分地促发了一种信念,相信现代性应该被制止。在这样的观点中,很容易看到为什么宗教原教旨主义会有其独特的吸引力。但这还不是全部。从最基本的意义上说,宗教和崇拜的新形式代表的是压抑的一种回潮,因为它们直接提出了存在的道德意义问题,而这是现代制度倾向于要加以彻底瓦解的东西。” 现代制度要把世间所有的事物统统纳入虚幻的理性之铁床,强制性要求精神上的“脱魅”,由此催生出巨大的逆反性精神能量,表现为发达社会中自发崛起的反叛基督教信仰的新时代运动,以及形形色色的反文化运动,原始主义运动和绿色运动,也由此形成抵制与解构现代性的主要的威胁力量。
托夫勒(Alvin Toffler)也针对新时代运动的参与者说:“发动这种攻击的人并不把自己看作民主的敌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无疑还会对这种看法感到气恼。嬉皮士中有些人还可以算是自由主义者。然而,他们所攻击的世俗主义却是现代民主制度的支柱之一。” 因为只有打破世俗主义的安定秩序,才能从被市场社会弄得平庸的日常生活之中重新发现神秘感和重新培育灵性。沿着类似阶级分析的归类划线的思路,托夫勒能够把这些相对温和的新时代运动和同样具有宗教狂热激情的世界各地的“原教旨主义者的极端行动”区别开来。如果说后者正是亨廷顿所专门强调的西方民主文明的主要敌人,那么前者的存在就在西方民主社会内部这一事实,无疑是托夫勒广泛接触社会的实际生活经验比高高在上的哈佛教授亨廷顿要更有洞察力和社会敏感度的表现。
西方内部这种不反对民主却反对现代资本主义市场社会的生活方式,尤其反对科学理性独大骗局的强烈力量,其实和西方学院派大师们的理论观点一样,非常值得非西方的和后发展社会的知识分子重视。因为离开这些西方内部的反叛现代性先锋势力,我们其实根本无法了解真实的西方世界,更不能看清现代性所激起的民间逆反运动已经发展到了何种规模和何种程度。从世界性的文化寻根大潮去看待西方内部的“再入魅”要求,可以更加全面地理解我们今日的现实,即全球化力量和与之相对的部落主义如何同时在重新铸塑着我们生存的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 换句话说,只有充分兼顾“脱魅”的现代性要求与“复魅”的后现代冲动,以及二者之间的巨大张力,我们才可以更贴切地把握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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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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