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嫁妹的情节最初出现于何时,难以确知。《东京梦华录》里就有“装钟馗、小妹”的记载,赵叔向的《肯綮录》里也提到当时有人画钟馗小妹,因此可以肯定的是,钟馗嫁妹的情节在宋代已经附会到钟馗传说上了。宋元以降,嫁妹越来越成为画家们(还有戏剧家)感兴趣的题材,使钟馗传说和钟馗这个人物日渐人情化和人性化。醉钟馗题材的开掘,在保持钟馗本性的前提下使形象妙趣横生,令钟馗又增加了一副面孔。清代画家金农有《醉钟馗》图,题铭曰:“吾闻善酿者有国,藏贮者有城,沉湎者有乡。此中天地,彼蚩蚩者胡为,长年溺饮不醒也。老馗须髯戟张,豪气摄鬼,鄙睨处不知有人,方可一醉也。今图其状,腾腾焉,陶陶焉,冠裳颠倒,剑佩皆遗,值得一醉耳。” 他说:他之所以画醉钟馗,“不特御邪拔厉,而其醉容可掬,想见终南进士嬉傲盛世、庆幸太平也。昔人于岁终画钟馗小像躬献官家祓除不祥,今则专施之五月五日矣。”[37]
宋元杂剧和传奇异峰突起,盛极一时,一直延续到明清,成为文学史上一大奇观。钟馗传说这个题材也受到了官本杂剧和勾栏杂剧的编剧人的青睐。宋·周密《武林旧事》卷十,有〈官本杂剧段数〉一节,列举剧本280本,其中有《钟馗爨》一剧。[38] 以爨命名的剧本还有一些,单成一类,如《天下太平爨》、《百花爨》、《门子打三教爨》等。何为“爨”?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的解释:“院本,……又谓之五花爨弄,或曰‘宋徽宗见爨国人来朝,衣装鞋履,巾裹傅粉墨,举动如此,使优人效之以为戏’。”[39] 周贻白先生说:“据此,所谓‘爨’,其上场者的 装扮,与《辍耕录》所说相符,而其表演形式则为念诗词,说赋歌,并非根据故事情节装扮人物而作代言体的演出。”[40] “爨”是百濮民族的古称,多文身涅面,在其傩仪表演时,又多戴面具。宋代官本杂剧取名爨者,是否剧中人物借用绘身和戴面具之意呢。如果这个假说说得过去,那么,杂剧《钟馗爨》显然是从宋室宫中除夕之夜举行的傩仪中“装钟馗”的过渡形态了。
明代万历初年有一出以钟馗为主角的队戏《钟(魁)馗显圣》,系明万历二年(1574年)《迎神赛社礼节传薄四十曲宫调》。[41] 明郑之珍编《目连救母劝善记》(又称《新编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下卷第二十五出〈八殿寻母〉中,有钟馗上场,剧本写作“净上舞介”。[42] 该剧有明万历十年(1582年)高石山房原刊本,明金陵富春堂刊本,清会文堂刊本,清光绪间刊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高石山房原刊本影印。
万历年间教坊编演的杂剧剧目中有《庆丰年五鬼闹钟馗杂剧》,系岁首在内廷供奉演出的吉祥之戏。传至今日的本子,有脉望馆万历钞校本,其封面标明“本朝教坊编演”,题目系“贺新正喜赏三阳宴”,正名为《庆丰年五鬼闹钟馗》。剧本最末注明钞校时间为乙卯——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七月二十七日,钞校人为“清常道人”。[43] 该剧本结构紊乱,文字也粗劣,然而自明以降在诸家目录书中却多所著录。明·赵琦美“也是园”藏“古今杂剧”书目“本朝教坊编演”类有著录。[44] 清·姚燮《今乐考证》和张照、王国维《曲录》亦有著录。[45] 今人将剧本收入《古本元明杂剧》(第30册)和《古本戏曲丛刊》(第4集)。这个杂剧,就整个基调而言,原来在晋至唐记载中的钟馗啖鬼的恐怖狰狞,已被颂扬五谷丰登和太平吉祥的热闹气氛所代替,庆丰年、颂恩德成为杂剧的重要题旨。全剧由楔子和四个折子戏所组成。剧情大致如下:
楔子里交代说,钟馗是终南山甘河镇人氏,姓钟名馗字君实,幼习儒业,苦志攻读,平生直正,不信邪鬼,岁前中了科甲,后因杨国忠掌卷子,两次未中。如今正逢科考,镇长叫他前去应试。
头折讲,钟馗在赶考途中,在五道将军庙里借宿,遇到大耗小耗二鬼。在他熟睡之际,两小鬼将其唐巾偷走。他醒来后将其赶走。(没有小鬼将其毁容的情节或字句。)
第二折讲,在殿试中,参加考试的有钟馗和常风二人,“发傻”的常风贿赂殿头官,而钟馗却凭文才应试。
第三折讲,钟馗在试院中“文才广览,诗句惊人,有谈天论地秀气,此人中第一名进士。”殿头官为他奏知圣人,封他为天下头名状元,赐他靴笏衤阑(^)袍。但不知为何原因,钟馗回到旅店便“一气而死”了。剧中人张伯循云:“大人不知有秀才,钟馗不知怎生回到店中,一气而死了。”钟馗死后,被上帝封为判官。“正末粉判官”(钟馗鬼魂)上场自述:“小圣终南进士钟馗是也。因我生平直正、胆力刚强,来到京师应试不用,一气死归冥路。上帝不负苦心之德,加为判官之职,管领天下邪魔鬼怪,不期大人赐与靴笏衤阑(^)袍,小圣如今一梦中知谢大人,走一遭去。”这一折是全剧重头戏,加了一个“尾声”,写殿头官梦见诸多鬼怪,并为其立庙,一个判官降服众鬼,自称是终南山不第进士钟馗。“我如今奏知了圣人,着普天下人民尽都画他形象,与他立庙。”
第四折讲,上命加封,五福神(土地、井、厨、灶、门、户尉之神)和三阳真君等都来朝见。天福问钟馗,当日子五道庙中怎生不怕鬼怪。正末(钟馗)云:“众位尊神、三阳真君已登天界,听小圣说一遍咱。〔鹰儿落〕我当日在生时,性燥凡(烦),行事衣(依)公道,指望待步,蟾宫折桂枝,谁想在宫贡院中遭剥落。”地福云:“你在生时怎生不惧狠鬼?”正末云:“重神祗不知小圣的心也。〔得胜令〕我又不曾犯法共违条,行事不虚嚣,为什么全不把神灵怕,有忠心辅圣朝。”上阳真君云:“你今日管押天下妖精,加你为都判官领袖,则要你行事的(得)当,年年正旦扫除鬼怪者。”〔唱〕“更谁敢轻薄,有这些鬼力从吾调,若错了分毫,将他来定不饶。”
这个戏的结尾,作者通过钟馗所辖的五个鬼(青黄赤白黑鬼)头上的三个炮杖作为象征,把全剧的思想落脚在三点上:圣寿无疆、万民无难、五谷丰登。[46]
关于“五鬼闹钟馗”题材,在明清其他作品中多所出现,并发展简化为“五鬼闹判”。“判”在当时的文艺作品中几乎成为钟馗的专指。如作于明万历年间(序写于丁酉年,即1597年)的罗懋登著《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九十回有“灵曜府五鬼闹判”回目,讲的是五个因战争而死的鬼在阴曹地府定罪,多获恶报,五鬼不服,乱嚷乱闹,结成团伙。判官见他们来势很凶,站起来喝道:“走!甚么人敢在这里胡说,我有私,我这管笔可是容私的?”五个鬼齐齐地走上前去,照手一抢,将笔夺下来,说道:“铁笔无私。你这蜘蛛须儿扎的笔,牙齿缝里都是丝(私),敢说得个不容私?”[47] 大约写于明隆庆二年至万历三十年(1568~1602)的兰陵笑笑生著《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五回,写李瓶儿死后,各路宾客来吊孝。十月初八是四七,请西门外宝庆寺赵喇嘛来念番经、结坛、跳沙。十一日,由歌郎并锣鼓地吊来灵前参灵,演出各样百戏:《五鬼闹判》、《张天师着鬼迷》、《钟馗戏小鬼》、《老子过函关》等,堂客都在帘内观看。[48] 又《牡丹亭还魂记》中有〈冥判〉一出,判官亦由净扮,上场后有“净作笑舞介”。唱词中有“啸一声支兀另汉钟馗其冠不正,舞一回疏喇沙斗河魁近墨者黑”。[49] 此外,明清两季流传下来的以“五鬼闹判”为题材的绘画更不在少数。这说明“五鬼闹钟馗(判)”的故事,作为钟馗传说在流传中附着上去的一个新情节单元,至少在明万历三十年(1602年)前已经在民间形成并流传得相当广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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