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可以举出伯4976号写卷:
儿郎伟
旧年初送玄律,迎取新节青阳。
北(?)六寒光罢末,东风吹散冰[光]。
万恶随于古岁,来朝便降千祥。
应是浮游浪鬼,付与钟夔大郎。
从兹分付已讫,更莫恼害川乡。
谨请上方八部,护卫龙沙边方。
伏承大王重福,河西道泰时康。
万户歌谣满路,千门谷麦盈仓。
因兹狼烟殄灭,管内休罢刀枪。
三边扱肝尽髓,争驰来献敦煌。
每岁善心不绝,结坛唱亻厶(^)八方。
缁众转全光明妙典,大悲亲见中央。
[如][斯]供养不绝,诸天助护阿郎。
次为当今帝主,十道归化无疆。
天公主善心不绝,诸寺造亻厶(^)衣裳。
现今宕泉造窟,感得寿命延长。
如斯信敬三宝,诸亻厶(^)肋护遐方。
夫人心行平等,寿同劫石延长。
副使司空忠孝,执笔七步成章。
文武过于韩信,谋才得达张良。
诸幼良君英杰,弯孤百兽惊忙。
六蕃闻名撼颤,八蛮畏若秋霜。
大将倾心向国,亲从竭方寻常。
今夜驱傩之后,直得千祥万祥。
这是一篇以“儿郎伟”为开篇、以驱傩为目的的“愿文”,由于其中有“伏承大王重福,河西道泰时康。万户歌谣满路,千门谷麦盈仓。因兹狼烟殄灭。”等词句,说明其写作年代在公元851年张议潮逐走吐蕃守将、夺得沙州,被唐宣宗任为沙州防御史之后不久。这篇“儿郎伟”是在除夜诵读的愿文,将其与当代搜集到的傩仪和傩舞遗存相对照,可以想象,当年在诵读愿文时,必定同时会有某种傩仪相配合。在这场“旧年初送”“迎取新节”的傩仪中,驱邪的主角应是钟夔(馗)。如果说在《太上洞渊神咒经》里的钟馗,是个捉鬼治病的角色,那么,在这里,钟馗的职责则不仅是捉赶“浮游浪鬼”(所谓“浮游浪鬼”,是指那些死后没有墓葬的孤魂野鬼),还能驱除一切邪魅,护佑“来朝”边关平安、“千祥万祥”。
提到和描写钟馗的其他敦煌写本,还有伯2569(背面)即Pt(藏文写本)113和伯3352。伯2569中写道:“驱傩之法,自昔轩辕,钟馗白泽,统领居(仙)先。怪禽异兽,九尾通天。总向我皇境内,呈祥并在新年。”下面还写到驱邪的场面:“适从远来至宫门,正见鬼子一郡郡(群群)。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存。眈气袋,戴火盆。眼赫赤,着非(绯)褌。青云烈,碧温存。中庭沸氵匝(^)氵匝(^),院里乱纷纷。唤中(钟)馗,兰(拦)着门。弃头上,放气薰。慑肋折,抽却筋。拔出舌,割却唇。正南直须千里外,正北远去亦(不)须论。”这个写本突出了钟馗在傩仪中的“统领”地位(至少在唐代敦煌和西北地区的除夕傩仪中是这样),并把他与另一名驱鬼神白泽联系起来。(关于白泽,饶宗颐有专文论述,见《跋敦煌本白泽精怪图两残卷》,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41卷第2册,1969年,第539~543页。)怪禽异兽,九尾(狐)神兽,都在他的通领之下,于除夕之夜举行的大规模的驱邪傩仪中,捉住一群群的鬼魅,放气薰,折其肋,抽其筋,拔其舌,割其唇,将其逐出千里之外。这篇愿文中也有些提示时代的词句,如:“自从长史领节,千门乐业欢然。司马兼能辅翼,鹤唳高鸣九天。”“北狄衔恩拱手,南戎纳款旌旃。太夫人握符重镇,即加国号神仙。”张议潮的侄子张淮深853年起任敦煌刺史,张议潮本人于866年入朝任司马,“太夫人”显系指张议潮之妻“河内郡君太夫人广平宋氏”。可见,这篇卷子写作的时代,在853年之后不久,与伯4976年代相近。
在写本伯3552(Pt.113)中也有一段钟馗和白泽捉鬼杀鬼的形象描写,可以与伯2569对照研究:“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赫赫。偎墙下,傍篱棚。头朋僧,眼隔搦。骑野狐,绕项脉(巷陌)。捉却他,项底揢。塞却口,面上掴。磨里磨,石岂(^)里侧。镬汤烂,煎豆豆昔(^)。放火烧,以枪劐。刀子割,脔脔擗。因今驱傩除魍魉,纳庆先祥无灾厄。”钟馗捉鬼杀鬼的和场面,极富动感和情趣。
如此看来,第一,钟馗在这些说唱体的敦煌写本(愿文)中,已经具备了足令一切鬼祟避让、能够捉鬼杀鬼的神性形象(未见“啖鬼”的词句),而这个形象肯定与当时民间传说中的叙事形象是一致的;第二,至少在西北地区,钟馗已经进入了岁末年初的乡傩仪式行列,成为其中的一个驱鬼逐疫、祈求平安的重要、甚至首要角色;第三,钟馗的名声和权限都很大,作为“部领十万熊罴”的五道将军,也袭用钟馗的大名,他不仅能捉杀致主人生病的鬼(《洞渊神咒经》),而且也能捉杀一切浮游浪鬼,总之,一切鬼厉都在他的捉杀统辖范围之内,这就开始具备了后世传说中由玉皇大帝或阎罗王封给他的鬼族统领--驱邪斩祟将军或世游大使的特点。
唐玄宗朝,大臣张说(667-730)所撰《谢赐钟馗及历日表》一文记载了钟馗画融入新春年节民俗的情景:“中使至,奉宣圣旨,赐画钟馗一及新历日一轴……屏祛群厉,纟贵(^)神象以无邪;允授人时,颁历日而敬授。” [12] 在岁终春临之际,宫中将钟馗的形象绘制成画幅,连同新日历各一轴,“奉宣圣旨”颁赐给朝廷官员,悬挂在家里,以为“屏祛群厉”,驱除邪祟之用。如果说,钟馗传说早就在晋代或更早的时代形成并在民间广为流传的话,那么,从交感巫术的心理出发,将传说中斩鬼的钟馗制作成画像,在岁除(除旧迎新)之际颁赐给官员们,作为镇鬼之灵物,则是从张说供职的唐玄宗朝才开始有记载的。这种年节悬挂钟馗像镇鬼的做法,得到了后世朝廷的认同,形成风俗,世代延续,而且逐渐流到了民间。
诗人刘禹锡(722-842)也撰写过二份同类性质的文书《为李中丞谢钟馗历日表》和《为杜相公谢钟馗历日表》,记载了德宗朝颁发和悬挂钟馗画驱邪的年俗。《杜相公谢钟馗历日表》说:“臣某日,高品某乙至,奉宣圣旨,赐臣钟馗一,新历日一轴。星纪方回,虽逢岁尽;恩辉忽降,已觉春来。伏以图写神威,驱除群厉,颁行律历,敬授四时。施张有严,既增门户之贵;动用协吉,常为掌握之珍。”[13] 这份文书的作者标明写于(德宗)贞元二十一年,即西元805年。与张说的时代相比,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而这时奉宣圣旨向朝廷官员们颁赐钟馗画的风俗和钟馗驱鬼的观念,在民间不仅没有减弱或消匿,反而越加盛行起来。而且刘禹锡对朝廷颁至的钟馗像本身,作了比张说较多的描绘:“图写神威,驱除群厉”。朝廷颁发的钟馗之像具有“神威”之貌,能使主人家增添“门户之贵”,加上人们群体的原始思维和灵魂观念所赋予钟馗像的“捉鬼驱邪”象征意蕴,因而才能具有祈新岁之安、一年吉祥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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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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