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学科研究是近来科学方法讨论的热点之一。跨学科的目的主要在于通过超越以往分门别类的研究方式,实现对问题的整合性研究。目前国际上比较有前景的新兴学科大多具有跨学科性质。近年来一大批使用跨学科方法或从事跨学科研究与合作的科学家陆续获得诺贝尔奖,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就其深刻性而言,跨学科研究本身也体现了当代科学探索的一种新范型。
一
人类进行跨学科性的研究已有较长历史,但真正称得上跨学科的,还是在近代有了分门别类的学科建制后才逐渐成形的。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笛卡儿将代数学与几何学交叉而发明的解析几何,它不仅一改两千年来这两门学科彼此分离的局面,而且为微积分的发明创造了条件。此后,随着科学的发展相继出现了多种形式和领域间的学科交叉,使交叉学科研究成为科学中的一种常见现象。
“跨学科”一词最早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纽约出现,其最初含义大致相当于“合作研究”。我国于1985年召开“交叉科学大会”,“交叉科学(或学科)”一词在科学界广为传播。早期,人们对交叉科学和跨学科基本不加区分。20世纪90年代以后,有学者开始用“跨学科”一词代替“交叉科学”。今天看来,交叉学科或科学研究还属于跨学科研究的初步阶段,因为这样一种研究仅限于已有学科之间,而学科都是人为设置的,因此为了取得更大的研究进展,就必须突破学科划分形成的限制,走向更大范围更高境界的跨学科性的研究。尽管跨学科研究也可能产生一些交叉学科,但它集中突出的是问题,更注重行动本身及其与社会联结的深广程度,而不以成立学科为目的,因而天然地蕴涵有吸收和集中学科之外非学科因素的意味,这就不仅比交叉学科突出了对象的复杂性和研究活动的群体性,而且明显地具有实践效果的放大性。
由于与传统研究所面临的问题在类型、规模和难度上都有巨大不同,因此当前的跨学科研究呈现出一些新的态势和特点。其一,是学科跨度加大、数目增加、非学科类内容日益增多,方式日趋复杂,界限越来越不明晰;其二,科学研究中自觉地组织化程度提高了,通过这种组织,不同的学科和领域的人们自觉地走到一起开展合作性的科学研究,学科封闭越来越没有市场和发展空间;其三,人文与社会科学成为跨学科研究的活跃领域,它们甚至大规模地向自然科学和技术进行反向渗透;其四,社会开始不断接纳跨学科研究的价值观。学校中各级各类的通识教育特别是人文素养和社会技能教育都在试图克服由于分科知识的单一化教育所带来的多种弊端;社会在人才选择上也强调专业基础知识、业务技能、人文素养与社会经验相结合的重要性,把厚基础、宽口径、亲和度、拓展能力等作为一种人才标准来追求;各种大的科学和技术研究与开发项目都组织多学科和背景的人员参加并广泛征求各方面乃至公众的意见,等等,这都展现了跨学科研究与发展的兴旺势头和社会影响。
二
科学在20世纪以来的一个重要发展趋势是与技术的融合以及科学、技术与社会的相互渗透,这使科学更加变成了一项社会综合事业和工程,乃至不通过跨学科研究的方式,就不会有真正的科学突破。人们常说的STS(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就是对这一新兴领域和研究方式的集中概括。跨学科研究在快速推进的同时,其兴盛也映现了当代科学和技术发展中的几个基本态势。首先,科学结构复杂化趋势。虽然我们不能简单地把经典时代的科学统称为简单科学,但与今天大科学时代的多样性、多层次性、开放性、非线性、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等的极度复杂相比,分门别类的经典科学在基本理念和存在形式上确实属于简单性的范型,是按照“古老”的简单性原理构造起来的。其次,科学活动有机化趋势。与近代之初的科学各自并立、彼此不相往来的状况相比,当代科学表现出了明显的整体性、自组织性和动态演化性等“有机”特征;各门学科之间不仅相互联系增加,而且越来越多地按照自身的“规律”自主地“成长”并对社会形成影响,显示了发展的相对独立性。再次,理想目标的“软”化趋势。主要表现在科学不再被简单地看做是价值无涉的,而必须越来越多地顾及存在的影响和应用的后果,科学也不再被普遍地看做是唯一的话语权威,虽然科学依然是科学,科学主义也还是一种强势话语,但来自科学内外的批评之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烈和浩大。而社会各界对科学的某种人文化诠释如对科学发展观所作的“以人为本”的内涵界定,也是在人文的意义上扩展对科学的理解。这使得“让科学回归人文”成为未来科学发展中不可逆转的一种社会潮流。
此外,20世纪后半叶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由于技术、市场与交往的普遍化需求所带来的全球化运动以及一些重大社会工程的出现,导致社会问题巨型化,使治理难度大大增加,向人类理智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几乎可以说,现实中的一切重大课题不通过跨学科研究都是不可能完成的。譬如,寻找SARS病毒和禽流感的病源,对艾滋病的有效防治,人类基因组测序、航天探索、印度洋海啸灾难的救治研究等,都不是任何一门学科或技术甚至一地一国所能承担的,而这些问题之间有时又是相互联系着的,从而必需综合多学科多方面社会力量开展集成性的研究。这种学科的多对象化和对象多学科化趋势,必然导致跨学科(包括跨技术)研究与“跨界行动”成为必然和普遍的模式,使人类的研究规范从以往的“无学科”阶段经由学科研究为主导和学科间交叉渗透阶段而进展到跨学科整合研究的层次,跨学科研究名副其实地成为了一种被库恩所称之的新的“范型”。
三
跨学科研究根据视角的不同可概要地分为方法交叉、理论借鉴、问题拉动、文化交融四个大的层次。其中,方法交叉有方法比较、移植、辐射、聚合等,这些通常发生在各学科之间,其中每一方面和环节都包含着非常丰富细致的内容。理论借鉴主要指知识层次的互动,通常表现为新兴学科向已经成熟学科的求借和靠近,或成熟学科向新兴学科的渗透与扩张。问题拉动是以较大的问题为中心所展开的多元综合过程,有纯粹为研究客观现象而实现的多领域综合,也有探讨重大理论问题而实现的多学科综合,更有为解决重大现实疑难而实现的各个方面的综合。关于这个问题,英国科学家齐曼在《元科学导论》中曾经提出科学研究的三个主要维度,即知识或科学哲学维度,共同体或社会维度,个人或心理学维度。齐曼认为,科学是一项复杂活动,它同时存在于所有这三个维度之上,三个维度间的不同作用展现了科学活动的复杂景观。文化交融是不同学科所依托的文化背景之间的相互渗透与融合,这种融合并不是一个单独的过程,因为学科间的任何互动都有文化的因素参与,但真正的文化交融又是一个更深更广的过程,是跨学科研究的终极目标。当代跨学科反思真正要挖掘的,正是这后一种情况。
显然,要自如地进入跨学科研究并非易事。除了具备传统科学研究所要求的较高专业科学素质外,还要有跨学科研究的严格训练,培育跨学科的意识、视野和情怀特别是必要的学术规范等。由于科学研究已经进入跨学科行动这样一种大科学时代,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有对跨学科研究的恰当理解和正确态度。在科学共同体内部,跨学科研究目前遇到的阻力主要是深度共识的匮乏。为此,必须加大科学内部跨学科的清理和宣传,通过推动有效方法的移植,包括对对象的转移、理论或原理的推广、基本理念渗透所形成的方法论融合,形成跨学科研究的基本操作规程;通过推进对复杂问题、复杂适应系统和复杂性科学的广泛研究,推动跨学科基础研究的建设;通过对传统研究模式的超越和技术提升实现科学研究跨层次性、可移植性和高综合性的系统整合,将天才的想象与扎实的论证及现实的组合有机统一起来;通过将有效性规则在领域扩张、科学基本素质兼容方面的试验,将条件性原则在根据和边界上的应用,将多样性原则在多层次化、系统化、具体化等方面的贯彻,实现对跨学科研究的内在结构和社会外化的整合。
在科学共同体外部,跨学科研究目前遇到的直接阻力是科研体制的僵化和被学科割据所垄断的流行教育。实际上,人们常说要用素质教育取代应试教育,而素质教育的科学基础之一就是跨学科研究。由于跨学科研究的需要,当代科学教育在基本知识和技能上,首先要使受教育者在科学研究中知道选择哪些后继的标准对现存和备选事物作出评估,知道怎样选择研究工具,怎样理解与把握科学研究的可行性,怎样获取结论和把握系统的隐含性知识以及理论和实践、系统与政策之间的多样性联系,甚至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价值观,进而改进外在工具和环境等等。为此,必须坚决改革现有教育的某些弊端,打破专业、课程和行政上的条块限制,杜绝教育中不适当的过早分科,通过广泛的通识教育和综合训练等消除不合理教育给青少年知识与智能特别是心理和观念所带来的不良影响。
由于现代标准意义的科学在中国起步和发展都比较晚,更缺少西方近代知识论意义上的分科概念,因此中国人在跨学科研究的理解上将不会遭遇西方成熟科学文化那样严重的障碍,这或可成为今天跨学科研究的一个重要思想补充资源。为此,不仅许多现代西方思想家频频向中国古老的文化智慧表示敬意,著名华裔科学家陈省身、杨振宁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吴文俊等更是从中华先民的宝藏里获得启迪。这也是华夏5000年文明给予现代跨学科研究的一个馈赠。但是,鉴于跨学科研究领域在近年来出现的一系列学术失范现象及所产生的不良影响,在科学技术和应用伦理学发展繁荣的今天,更应该加强跨学科研究的哲学和伦理学思考,探索跨学科研究的伦理学,通过强化学者和科学家的道德自律或他律,保证跨学科研究的顺利推进。这正是未来跨学科探索所面临的社会责任。
文章来源:光明日报 2006-03-28 02:1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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