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到单位不久,就听到传闻:拉萨的藏族人和汉族人打起仗来。这一消息对于生活在遥远的藏北的牧民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关心的倒是随之传来的另一个消息:要进行民主改革了!受苦受难的穷人将要得到解放,他们将要分到贵族的财产和牛羊。这消息对玉珠一家是一个极大的喜讯。他们多年来求佛拜神而未得到的好日子,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将要变为现实!这时,玉珠这个流浪了大半辈子,年已34岁的人,与一位穷人家的姑娘结了婚,组成了幸福的家庭。玉珠的爱人是萨甲人,他们在班戈湖挖硼砂时相识。现在听说她的家乡要分到牛羊了,她执意让玉珠辞退矿上的工作,跟她一起回家乡去过牧民的生活。玉珠无奈只好于一九六0年带着老母亲和爱人,还有自己几年辛苦积攒的唯一的财产——二十多只羊,迁到了萨甲。
真不凑巧,当他们来到萨甲时,民政工作队才走了不久,贵族的财产已经全部分完。玉珠和母亲在这里成了多余的移民。为此,玉珠后悔不已。至今他还经常惋惜地说:“若不是当年辞去硼砂矿的工作,如今我早已成为国家的正式工人了。”玉珠的爱人家分得了八十多只羊和二十几头牛,从此,他们便定居在班戈县的萨甲地方,即今青龙区。
由于家庭的羁绊,使他不能云游四方。而定居的生活,对演唱《格萨尔》是不利的。一则听《格萨尔》说唱的人不如以前多了,收入比前大为减少;二则玉珠说唱《格萨尔》的才能没能更好的发挥。生活的困难又一次摆在玉珠的面前。这时的玉珠已是一个经历了磨炼的中年人了。他性格倔强,从不在困难面前示弱。为了维持生活,他开始给别人擦皮子,缝制衣服。他的一双灵巧的手给他的一家带来了生活的转机。每年从三月到九月,他不停地鞣,可以鞣完二、三十套羊皮袄。每鞣完一套羊皮袄,可以得到一只不算瘦弱的羊做为报酬。这不但够自己一家人吃,还有了一些积蓄。
六
好景不长。安稳的生活没过几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一风暴从内地席卷过来,其势头并不因路途遥远而有丝毫的减弱,相反却更凶猛地冲击着高原的大地。玉珠首当其冲被作为横扫的对象。他保存了多年的艺人帽、艺人鼓等说唱《格萨尔》的用具,被统统付之一炬,并勒令他今后永远不许演唱,否则将随时受到批斗。玉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浪头打蒙了。他想不到说唱群众喜爱的《格萨尔》会有这幺大的罪恶,他不理解这究竟是怎幺一回事,但是,有一点他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这场运动是给自己带来新生活的毛主席发动的。后来,群众中常常有人私下找到玉珠,请求他讲几段《格萨尔》,并发誓为他保密,然而他都一一拒绝。
紧接着打“派”仗开始了(当时宣称两派都是革命派,每个人都要积极参加)。在班戈县所属的几个区中,青龙区是最后行动的,而在青龙区所属的四个公社中,玉珠所在的穷肖公社也是最晚分裂为两派的。玉珠得知其它公社参加造反派的人数都占多数,而且他记得毛主席曾说过:站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立场上,才是真正的革命派。于是玉珠成为穷肖公社中唯一报名参加造反派的人。这意味着给自己树立一个多幺大的对立面啊!回到家里,爱人反对他这样做,但他却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班戈县的造反派和其它地区的造反派一样,到处组织“炮轰”。穷肖公社的唯一造反派玉珠却按兵不动。“总司令部”派来两人通知他到县上参加批斗大会,他拒绝了。多年的生活经历,使他养成了不言从于别人的习惯。一九七0年秋天,造反派在吉荣召开大会,玉珠也参加了,当他听到有人号召造反派不向政府交售各种物资时,他当场表示了反对。他说:“这样不就等于拆断了国家和群众之间的桥。”回到家里他仍很不高兴地对爱人说:“造反派的行为恶劣,不能容忍!”
动荡的年代总算熬过去了。经过十年浩劫的国家要安定、生产要恢复,真是百废待兴啊!这一切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玉珠何尝不想过安宁的生活?然而他不得不拿出精力来对付那即将到来的厄运。
一九七六年,西藏开展了人民公社化运动。在这次运动中首先要对牧民划分阶级成份。结果与玉珠历来比较对立的个别公社领导,在工作队面前告玉珠的状,说他不给他的母亲吃饭,致使他母亲在当年挨饿而死。这胡言乱语简直刺伤了他的心,更加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们企图给玉珠扣上一顶“从十三岁开始说唱《格萨尔尔》、传播宗教迷信的反革命”帽子。玉珠从来没有象这次这样感到愤怒,他与他们几次说理斗争,抗议他们的诬陷。最后,他的材料被上报到县里进行审批时,才免去了一场灾难。
人民公社出期间,玉珠依然靠擦皮子维持一家生活。母亲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和爱人及一个十岁的女儿,日子却越过越贫困。在长达十年多的时间里,玉珠那说唱《格萨尔》的优美动人的歌喉喑哑了,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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