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心灵与奇观:元宇宙的创世神话
科学技术专家创造元宇宙的实践,就如同众神造天造地一样,包含着劳动、技术与材料的统筹运用。比如汉族神话中女娲断鳌足以立四极,哈尼族神话中众神用金银铜搭天架,彝族神话中女神用瀛海之水洗净日月的灰尘等,这些都表明“创造”时刻亦不能脱离物质基础。人类不同文明将“宇宙”作为思考文明形态的实体概念,关键是要表明任何引导人类种群永恒存续的想法,都不能将创造力和探索虚无化。正因为如此,元宇宙在其反对者眼中并不具有日常化的可能性,甚至只是为一堆找不到出路的技术创编一个故事,因为鼓吹元宇宙的人大都强调虚拟生活的功利好处,并未回答其带给人类身体、心灵、价值、文明的实质性进步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们现有的外太空探索、核聚变产业化研究、生命科学研究、文化与生物多样性协同进程,等等,都为人类未来的文明存续提出了具体方案,这些方案看起来是“奇观”,但都不是要将人的生活文化虚化。正如约瑟夫·坎贝尔所言:“科学家一直为我们创造宇宙奇观,这些宇宙奇观使人们产生的敬畏感不仅令人惊叹,而且给了我们扩展心灵空间的启示。”元宇宙如果仅仅是进一步加剧人类生活对迭代互联网的依赖,那么它也许是一个元叙事意义上的“好故事”,但并不能算是一个革命性的“宇宙”——一个创世神话。
其实,元宇宙最终能否形成今日所鼓吹的这般效果,还不是今日我们批评元宇宙的重点。重要的是,假如今日所构想的元宇宙真的变成现实,会不会如科幻作家刘慈欣所担忧的那样使人类走向内卷(毁灭),或者说,这种元宇宙对人类心灵的冲击是自掘坟墓吗?
有论者指出:“在现实世界中积累知识、技术和想象力,在构造起元宇宙的同时,也会反作用于人的心智世界,促进它的构造的变化乃至革命。”这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不少人都担忧元宇宙对人类心灵秩序产生神话中那种改天换地般的变革,毕竟在元宇宙里人不再是单纯的肉身,而是结合了数字身份的虚实混融物。“数字传播建构了主体-介体融合的传播人,而虚拟交往则定义了人-物-实践融合的交往人,这是虚拟交往时代的认识论基础。”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由得想起彝族史诗《查姆》中那个换人种的神话:第一代独眼人因文化缺陷被神所换,第二代直眼人因道德缺陷被神所换,第三代横眼人遂开创文明。换人种神话实际上是对人类内在属性的隐喻,正如罗洛·梅(Rollo May)所言,“神话是我们对相互联系着的外在世界与内在自我进行的自我解释”。
当人类在虚拟互联网世界的感官投入、情绪投入、价值投入、道德投入超过现实世界时,就进入了一个神话时刻,它不同于致幻剂、入迷术带来的片刻“出神”,而是不间断地吞噬人的注意力。这恐怕就是由社会人到机器人,再到数字人的“换人种”。当虚拟生活比现实生活更有价值的时刻来临,我们的生活制度及其心灵投射将发生颠覆,并且我们当前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已经体验到了这种人心的颠覆。我们越来越依赖移动终端的屏幕来感知他人,我们宝贵的人生光阴越来越多地投入到经由终端发生的全球连接——这种连接尚未经充分的文明沉淀与哲学省思。
无数听起来是“天方夜谭”的创世神话已经反反复复告诉我们,心灵秩序的颠覆性变革并不鲜见,尤其是人类技术进步带来的剧变我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从“火起源的神话”到“嫉妒的制陶女”,从“坩埚与熔炉”到“中国青铜时代”,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到“机器新娘”,从“神话修辞术”到“神话主义”……面对元宇宙,我们没有理由限制人类的想象力,与其隔岸观火,不如未雨绸缪。元宇宙不仅仅是对信息工程技术、信息产业形态、基础自然科学提出的新课题,更是对人文社会科学的挑战,我们能否先于技术迭代半步而构筑起人类思想、心灵和价值的新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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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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