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局面
第一点,民间文化进入非遗名录,民间具体的文化就成为国家法定的、公共的文化。民间文化原来可能是具体的人在享用、在实践的东西,是一些具体的家族、族群在开展具体的活动。例如,端午节划龙舟这个习俗,湖北人在湖北划,江西人在江西划,不同地域的民众都有其特殊的习惯,各种活动类别有它特定的区域。组织这样的集体行为对地方民众来说很方便,因为是长期形成的,与他们的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可是,把它变成非物质文化遗产,那就不一样了。国家通过法定的程序来认定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定,不是几个专家提意见、做决定就可以的,一定要通过国家的正式程序才具有效力。
第二点,这些项目进入非遗名录体系之后,社会各界对它的态度发生了重要的变化。非遗保护的内在要求是,按照现在的样子,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持不变。如果随意地改变,那就叫破坏文化遗产。有些项目你要去破坏,就会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和相关的法律法规,是会被起诉的。一个核心问题是,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意味着必须是它自己。非遗项目本身具有无可置疑的价值,它不再需要以搞慈善、公益、发展经济等名目为托辞,让非遗保持是它自己,这不仅是非遗持有人的事情,政府每年要批给保护项目一定的资金,并提供相关服务。在非遗保护的价值和逻辑里,你是你自己,就是最好。
五、意涵
中国是全世界最重视非遗保护的国家,没有哪个国家,不论大国还是小国,像中国这样对非遗保护有这么大的投入,从乡镇、县、市、省到国家,都建立了配套的体制。非遗保护在中国,不是既有体制在做一个文化工程,而是这个文化工程在进行过程中造就了一套专门为它而存在的体制。
中国现代化的路径来自新文化运动的选择,从洋务运动到辛亥革命再到新文化运动,思想界的主流已经不把中国的现代发展寄望于自己的社会内部,而是把希望寄托在外部的输入。现代国家的建设在根子上是培育新的国民、新的社会,但是,新如何可能,从哪里来?当时的答案是从外面来,作为先知的知识分子从外面拿来,从上往下灌输,也就是从上来。国家的现代建设必须重建国民与国家的价值一致性、文化同质性,必须回到文化的根脉上去,理解老百姓的价值观,弄清楚他们的诉求。一个整体的文化,不仅仅是从上面来的,从外面来的,也是从内部来的,从下面来的。非遗保护立项落实了这样一个从内部、从下面确认文化的道路。这些年,国家非常重视传统文化、文化遗产,建立国家公共文化。
民族国家最关心的是它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它的行为能否被外部世界所认可。对于现代国家来说,彼此之间在文化上相互承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非遗保护可以在个人、社群、地方、国家、国际等层面建立联系,使各方构成相互认可的关系。通过非遗,我们可以把上面提到的这些层面串起来,形成一个有机的文化整体。非遗名录塑造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体系,使得整个非遗保护成为有序的、体系化的,可以不断推进的人类事业。我们有很多国家级项目最终成为世界性非遗项目,个人、社群、地方、国家、国际社会借文化的相互认同而联系在一起了。
六、结语
“封建”这个词细究下来其实挺有意思,冯天瑜先生以“‘封建’考论”为名发表过文章,后来还以这个主题出了大著。在进步主义的观念里,封建既是历史上的过去,也是道理上的“不应该”,失去历史正当性,也就是“无未来”的应然性表达。
我们在标题中的“迷信”前加上“封建”一词,和“文化遗产”一词配对,是要表达“无未来的迷信”与“保证未来的文化”之间的反差。封建迷信是注定没有未来的,民间文化被赋予非遗的身份,就是学人、政府与民众共同约定保障这些项目有可以预期的未来。非遗意味着是什么,也意味着不是什么,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内涵是对未来的严肃期许。非物质文化遗产当然是过去的当下,也必须是有未来的当下。
(本文刊载于《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5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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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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