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以女性为主体的女性民俗研究逐渐发展起来,成为与女性性别研究呼应的学术领域,同时,以身体为主的民俗研究也作为身体民俗成为民俗学的一个新方向。两者的关系密不可分,将两者联系起来研究不但可行,而且必要。本文试图对有关概念与研究方法试做些初步界定和探讨,以期抛砖引玉,推动相关话题的研究。
关键词:身体民俗;性别民俗;生理性别;文化性别;认同
作者简介:张举文,美国崴涞大学(Willamette University)东亚系教授,美国西部民俗学会(Western States Folklore Society)会长,美国民俗学会会士(Fellow,American Folklore Society)。
以身体和性别作为民俗学的研究主体,分别构建“身体民俗”与“性别民俗”研究领域,这是近些年来民俗学的新发展,是与其他学科交叉的结果。这两个概念各自相对独立,但又有密切关系,有必要合在一起概括论述。
传统的民俗学研究多以“民”和“俗”(或“行为”)等概念将民俗活动中人的身体、性别、言语、动作以及思维合为一体来探讨“民俗”作为“事件”的传统性及其传承与功能。尽管有些研究分别突出“民”或“俗”的作用,但多是将人的身体和性别作为“民”的整体部分来看待的。即使是对民间文学中的故事讲述与民间艺术中的歌舞表演和工艺传承,或对社会组织、过渡礼仪等事项的研究中,也常常是笼统地概述“身体”的行为性和“性别”的社会功能方面的问题。但是,近二十多年来,借助其他学科的新概念,民俗研究愈发关注作为“主体”的“身体”或“性别”问题,特别是“女性民俗”的研究,推动了身体民俗与性别民俗的研究,成为民俗学的新基础领域。总之,虽然“身体民俗”与“性别民俗”可以是两个研究领域,但它们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有必要将它们视为一枚硬币的两个方面来对待。
一、身体民俗的界定与研究
身体民俗(bodylore)是指以人体作为生理、心理以及文化和社会的聚合体所形成的民俗。对身体民俗的研究是将身体视为民俗的载体与传承机制,融合多学科理论与方法,对身体在社会意义上的构建和它在民俗交际中的角色作用等问题的研究。依此观点,身体承载和记录着文化,展示着我们如何通过身体构建我们的信仰、象征、认知体系。同时,身体也不断地被赋予社会意义和特征,印证我们作为社会成员的身份认同。民俗学对身体民俗的研究就是要通过身体来揭示社会成员的文化含义,及其在文化交流中的意义假设与构建。
身体民俗一词,如同儿童民俗(childlore)和互联网民俗(internetlore)等一样,是根据民俗(folklore,由“民”folk和“俗”lore两个词合成)的构词法,最早由美国民俗学家凯瑟琳·扬(Katharine Young)在1980年代末提出和界定的。这个概念意味着对之前的以文本为中心的学科视角的拓宽。通过将文本的使用者,即民俗的传承者的身体也作为整个文化传统传承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来研究,这个概念是学科应用范式的一次转换。
身体民俗这个概念的范畴有多个层面。在广义上,可以从哲学、宗教、社会、心理、教育等多个学科角度去将身体分别作为主体和客体来研究。在历史和社会意义上,可以将身体作为特定文化的载体、表现以及传承来认识。从人类交际的角度,可以将身体作为交流的媒介、生活意义的网络节点来研究,甚至是作为亚语言(即身体语言,如姿态和表情等)来理解人类如何在交际中构建意义。同时,与身体相关的各种禁忌、身体变形和装饰等方面又构成民俗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总之,通过将身体作为民俗传承的一个主体,民俗学的研究领域得到拓展,也为当代身体研究做出了独特贡献。当然,对身体民俗的研究目前仅处于起始阶段。
在对身体民俗的探索中,一个核心的问题是哲学意义上的“身”与“心”的对立,也就是对物质与存在的关系的再思考或再想象。这也提出了如何处理这些二元对立关系的问题:主体与客体、抽象与物质、男性与女性、文化与自然、典范与异常等。对此,从中国民俗实践出发,可以利用中国古典哲学中的“灵魂不灭”和“天人合一”观,特别是“身—心—自然”的一体观,以及“身—心”与“健康”的传统医学观,构建与西方哲学观的对话。其中的问题可以包括:身体如何被写入文化传统?如何构成文化话语?如何在这些进程中展演身体本身?人的身体与社会(组织机构的)机体的关系?身体如何有助于对公共知识、身心平衡的理解?
在哲学(如现象学)意义上,不同文化产生了不同的身体价值观,对身心的关系有不同阐释。如身与心的二元对立;中国哲学中的身体与灵魂的关系(如阴阳魂魄);中国的“天人合一”宇宙观,等等。相关的宗教意义下的身体,更是突出了不同宗教观中的身体观。如《圣经》中的女性夏娃是来自男性亚当的肋骨,由此形成基督教中对两性地位关系的观念基础。各个民族的起源神话便包含着不同信仰或宗教观对身体与生命、家庭、社会的关系的价值观。
美学意义下的身体审美体现在绘画、雕塑、舞蹈等艺术形式中。社会学意义下的社会身体关注的是在公共场合中身体的展演。其中,身体形象与自我认同以及群体认同的关系至关重要。而身体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从生态学意义下的社会和文化景观层面来说,也是群体认同的重要部分。此外,对身体的认知、书写(如写文化、民族志的书写)、描绘(如美术、媒体、视觉等)、评判、利用等等都表明了对身体的不同学科视角。在这些研究中,对“身体”的界线的划定是一个最基本的前提概念。每个个体对自己的身体都有特定的时间与空间意义上的界线范畴。但是实践者与研究者的概念常常不是一样的。此外,对性别的界定,也是日常生活中较突出的身体民俗的一部分,但性别民俗研究不等同于身体民俗研究,尽管两者有着密切关系。
对身体民俗的研究,可以“由表及里”地开始,即先界定和分类身体表面的“符号”与“语言”,包括服饰、纹身、首饰佩戴、体型、化妆等等。例如,仅仅是针对“皮肤”的肤色就涉及到所谓的“种族”、“民族”、“社会地位”、“行业”、“地域”等本身与附加的意义与假设。各种对身体的变形(如拔牙、纹身、穿洞、带环、割礼、整容手术等)都体现着特定的传统和群体认同符号。还可以“由里向外”地研究,借助心理分析或认知科学等方法,利用“自我”(self)的多重定义、人格的构成(如弗洛伊德心理学中的本我、自我、超我)、心理镜像,以及对身体的“幻想”与“臆想”等概念进行深入研究,因为对生理差异的观念、有关的心理或思维活动都是文化的结果,也是文化的表现。
对身体民俗的研究需要研究者具有跨学科的视野,以便达到这样的目的:基于特定文化,通过对“身体”的构建、解构以及重构来揭示身体作为“主体”与“客体”之不同文化意义。例如,身体的政治意义、社会意义、伦理意义都是身体民俗研究不可忽视的方面。从文化意义上看,日常生活中通过握手、拥抱等身体接触所产生的身体感觉(如气味、温度)对交际的意义、方式和目的都有很大影响。身体与医学、病理学、生理学、理疗、治愈的关系也是民俗传统的一部分。如中医的“望、闻、问、切”便是从身体民俗活动中归纳出的认知身体的系统路径。
虽然对身体民俗的关注只是近些年的研究课题,但是,中国民俗学者通过译介外来理论已经在开拓基于中国文化传统的身体民俗研究领域。例如,通过对美国民俗学在身体转向中的社会与学术思潮的翻译介绍,中国民俗学者借助身体民俗的基本理论视角,关注着身体本质、身体知识与民俗知识的属性问题。基于美国现实,美国民俗学的身体研究走在前沿,甚至超越了对身体习俗的探究,不仅把身体实践看作一个可以和口头叙事、仪式行为等相提并论的研究类型(genre),而且将身体看成民俗学一个基本的理论视角。
以往的中国民俗学研究在涉及到“身体”的研究中,多是关注有关人体禁忌、性行为习俗、占卜(如相面术、手相术)等。传统文献中,诞育礼中有求子礼,对生男生女的各种秘方与预测,以及相关的饮食禁忌等。在涉及到女性社会地位时,多是描述青楼文化、妓女文化、妻妾制,乃至当代的性工作者所涉及的法律和公共健康等问题。这些多是将身体作为客体的记述,缺少对当事者,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作为主体的分析。在过去,中国文化传统中儒家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思想导致对身体的认识主要是从社会和文化功能方面去解读,将身体作为“客体”而不是“主体”。
日常生活中与身体有关的词语反映出的不仅是字面的意义,还有深层的社会、宗教、文化等不同层面的意义。例如,献身(或捐躯);净身;沐浴;剃度;断发;割发代首;结发(束发);结发夫妻;赎身;验身;投身;卖身;出身;身价;护身符;纹身;残疾;身外之物;终身大事;以身作则;修身与修心;安身等。此外,民间的说法有:(手术)伤元气;有身子(身孕);身怀六甲;有身份;身正不怕影子斜等。现代生活中的新概念:整容、器官捐献、身心健康、健身等也都是对身体的新认识结果。
对身体民俗研究的另外一个路径是从“身体叙事”角度来看待身体,将身体视为民俗实践的表现方式和民俗传承媒介,并在此基础上去分析人体感官与民俗、性别、社会地位等问题。基于实地调查,以身体民俗学的角度对个人叙事的分析也体现了民俗学的独特视角。又因为对“身体”的概念,东西方不同文化有着不同的宗教和哲学内涵,以中国文化的历史与实践为基础,在与西方对话的同时,构建出新的观念和思路也成为中国民俗学者的期待。
例如,通过对广西龙胜瑶族“六月六”晒衣节的观察和研究,“凝视”他者与女性身体展演成为旅游场域中的核心。这样的公共展演不仅是对局内人的一种社会话语权的建构,而且也是与局外人的一种认同关系构建,同时也成为对“原生态”传统的想象对象,由此构成了“双向凝视”。
无疑,通过梳理中外有关理论观点的发展线索,结合实践,提出新的定义与研究范围与方法,这是一个必要的路径。例如,有学者认为,“身体民俗学是研究与身体相关的民俗事象与民俗文化建构过程的学科领域”,其研究对象是“与身体有关的民俗事象、民俗过程中主客体双方的身体应用与身体经验、身体民俗学的理论方法与学术史”。这些对身体民俗的关注还需要与对性别民俗的研究紧密结合在一起,这样才更有意义。
身体这个源自西方学术话语体系的理论概念,与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既有紧密的相关性又有特别的张力。这也使身体具有特殊的学术和现实意义。从“体知”实践的角度,我们可以考察身体如何被文化所刻写,身体又如何形塑文化,从而探讨民俗生活内在的丰富的身体内涵,探讨中国文化独特的身体观念与现实。在中西文化的比较中,我们有可能从悠久的文化实践传统中发现和发展出可以有效阐释中国文化的理论方法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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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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