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感官民族志与“身体感”理论的观照下,以豫东地区S念佛堂的田野调查为核心,呈现念佛堂对信众身体的规训,并围绕研究者与被研究者在修行过程中的“困”与“哭”这两个充满张力的身体经验进行讨论,考察信众的身体感觉、修行实践与其文化观念的关系。“困”所体现的苦行克制精神,与酣畅痛哭这一激烈奔放的情感抒发方式,看似截然相反,实则相辅相成。二者一张一弛,既调节了信众修行实践的节奏,又微妙地保持了信众身心的平衡。在民族志的呈现过程中,研究者自身的身体感受与经验亦占据了一定的位置。研究者通过尝试与被研究者的身体感觉产生“通感”,从而推动了田野调查与研究的进一步展开。在此意义上,这一个案可以说是感官民族志的一个书写实验。
关键词:身体感;感官民族志;修行;念佛堂
一、挽救一次失败的田野
S念佛堂建于2000年,最初它只是村里的一座小规模的家庭念佛堂。2002年开始扩建为豫东乡村地区规模较大的一座由居士创建与主持的佛堂,包括佛堂本部、安养院、诊所、超市、菜园、制衣作坊以及环保酵素作坊等。笔者在考虑博士论文选题时,曾于2015年寒假来这里做了一次短暂的预调查,后又于2016年暑假与2017年清明法会期间在此共进行了将近两个月的田野调查。
S念佛堂创建人本明居士已71岁。他最初在D城市设立念佛道场,后应其母亲及跟随母亲念佛的信众的请求,返回河南老家建立了该念佛堂。本明居士在念佛堂的运转中大量采用军事化管理措施,这也是该念佛堂与其他念佛道场的不同之处。很多居士之所以选择到这里修行,就是因为这里管理严格,有一整套较为完善的规章制度。这些规约对信众日常生活和修行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进行了规定。
整个念佛堂的生活节奏主要由日常念佛与节日法会组成。念佛堂践行常年佛七,没有周末或节假日。“常年佛七”的形式是在大殿里边走边念佛号“阿弥陀佛”,每天从早上4点起床到晚上10点休息,中间的18个小时几乎被安排得满满的,早中晚3个时段分别只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除日常念佛外,每年的3个节日即清明、中元和冬至期间会举行三时系念法会。法会期间如同庙会一样,非常热闹,周围乡镇的村民也会参加。
与其他研究者在田野调查早期常遇到的难以进入田野或难以取得研究对象的信任不同,笔者面临的困境则是过于“投入”田野。笔者不但与研究对象同吃同住同修行,而且研究对象从一开始就把笔者看作与他们一样的修行者,很轻松地接纳了笔者的到来及作为研究者的身份。由于必须遵循佛堂紧凑的时间安排,笔者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绕佛与念佛(或称“绕念佛”)这一佛堂的主要修行实践中,并需要不断克服由于作息规律不同导致的困倦。
成功的田野调查的标准通常是“进得去,出得来”,当以这一标准来衡量笔者的田野调查时,常常感到困惑与迷茫,有时恍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做调查,还是在修行;或者是把自己困在了佛堂里,感觉做了一段失败的田野。后来,由于博士论文换题,这段田野调查经历也就被搁置了起来。当笔者从另一个视角即感官民族志的角度来重新观照这一段田野经历时,发现笔者当时的做法与感官民族志所倡导的理念与方法论却有着某种程度的不谋而合。
在修行道场这样受限的环境下,笔者无法成为传统民族志范式中的那种以研究者为本位、想方设法从研究对象那里获得调查资料的“索取者”,而只能成为“分享者”,即与研究对象分享自己的修行体验与困惑,从而获得他们的一些指导或他们的亲身经验与教训。此外,佛堂践行“止语”修行,在访谈也受限的情况下,研究者的其他感官必须变得更为敏锐,以捕捉语言以外的信息。当笔者翻看当时所做的笔记时,发现在这一过程中积累较多的是关于身体感受与情绪的比较琐碎而又微妙的文字。通过梳理呈现这些材料,或许可以体现感官民族志的某些理念,笔者尝试以民族志的书写来拯救这一段“失败的田野”。
对身体的发现与关注影响了整个人文社会科学,它也由此成为跨学科研究的一个重要对象。身体研究有两个典型路径,一是福柯(Michel Foucault)开创的身体话语分析路径,强调“身体是权力与历史刻写的对象”;另一路径强调身体本身的肉体性与能动性。后者不仅认为身体是一种技术和社会实践,而且注重实践中的身体感知或感觉及其对文化的意义,这种路径逐渐发展为感官人类学(Sensory Anthropology)。感官人类学,又称感觉人类学,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它“假设人的感觉不仅是一种生理也是一种文化活动。视听触味嗅不但是把握自然的手段,也是传递文化价值的孔道”。
在感官人类学及其民族志的理论观照下,本文接下来将以S念佛堂的田野调查为核心,围绕研究者与被研究者在修行过程中的“困(包括对困的克服、克制)”与“哭”这两个充满张力的身体感觉或情绪展开,进而考察信众的身体感觉与修行实践及其文化观念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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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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