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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传说与信仰的互构
白刘庄和夏家庄之间互不往来的村际关系,是以村落信仰为基础,以村庙为工具,借助壁画或塑像的形式,利用现实生活中猫与狗之间的关系,以口述记忆中的村落历史为依据而形成的。村落传说的每一次讲述,村落信仰活动的每一次发生,特别是围绕村庙而进行的每一次祭祀仪式,都会对这种村际关系予以强化。只要信仰心理存在,只要关于村庙斗法的传说依然传承,两村的村际关系便不会轻易改变。其中,传说与信仰的互动关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在村落传统中,口头叙事与民间信仰存在一种互构共生的关系。民间信仰行为需要借助口头叙事的力量来维持其神圣性,传说故事的每一次讲述即是对信仰活动合法性与神圣性的强调。两村的村庙之所以在村民的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村落历史建构的结果,由村落传统赋予其意义。两村村庙对本村人来说具有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地位,这种地位由两村世代敌对的历史传统造就的。其中,传说起了重要的导向作用。传说负载着信仰,正是白猫黑狗传说引导了村民的信仰心理,使他们相信白猫神和黑狗神是灵验的,并以此为基础去构建村落社会生活特别是村际关系。此外,在两村中流传的诸多关于庙宇灵验的传说故事,其每一次讲述都在提醒讲述者和听众:村庙的神圣是不可践踏的。
故事一:夏家庄的庙叫作百玉菩萨庙,供奉的是百玉菩萨,平时来求子的特别多。庙这边的树,据说是百玉菩萨的白花树,没人敢动它。俺村一个小孩,在这玩,照着这庙尿了一泡,回去到晚上睡醒了,光哭,他尿泡那儿肿了个大零蛋。怎么回事呢?他说在庙前撒尿了。后来家人在庙里求求,病就好了。
故事二:一个老太来庙里烧香磕头,走的时候拿了个供品。走了三百米,突然有个黑狗咬她,她就骂,那狗一蹦就把她拿的东西咬了下来,再看就看不到那个狗了。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拿了庙上的贡品。
故事三:庙边的树没人敢砍,砖没人敢拿。庙前有个椿树,有一年卖给范老井。晚上神仙给他托梦,说你要动我的椿树,我就把狗撒到你院里咬人。连着托了三次梦,吓得范老井再也不敢买了,坚决不要了。
反过来,民间信仰行为的实践又是口头叙事真实性和可信度的保障。高高耸立的村庙及庙里威严的神灵,还有各种虔诚的祭拜活动,都让信众感受到他们听到的传说故事是那么真实可信,不容置疑。由此可见,传说和信仰作为村落文化传承的两个文本,它们之间是互为语境、互相解释的。二者互生共存,共同缔造了村落传统。
村落传统一旦形成,便具有了民间习惯法的效力,成为村民自觉恪守的一种“权威”。白刘庄和夏家庄之间的关系,依靠村庙的存在、一次次的信仰行为以及相关传说的不停讲述得以强化,并世代传承下来,持续影响着村民的行为规范,时至今日,仍然发挥着强大的舆论作用。在调查中得知,大部分村民都没有到对方村子里去过,至于通婚、认干亲等,更是几无可能。据村民回忆,两村有两个在外当兵的人,关系很好,想结为兄弟,后来在家人的干预下没有结成。可见,这种村际关系具有普遍的约束性,制约着村民的行为,使他们不敢跨越雷池,打破这种长久的“敌对”局面。用李莲芝老人的话说,就是“越没亲戚越没亲戚”。
五、结语
白猫黑狗传说既是对白刘庄和夏家庄两村村落历史的记忆,又是对现实中村际关系的解释,其每一次讲述都会对两村的既有关系予以强化。传说虽然是虚构的,但传说的讲述者和听众并不会刻意去计较是否真实。在白刘庄和夏家庄人看来,白猫黑狗传说就是一种真实的历史,就如现实中的村庙以及庙里的神灵、壁画,和两村人互不来往的现状一样,都为其亲眼所见和亲身所历,因此,他们在讲述传说的时候,即是在口述其村落历史。就此而言,传说实际上是民众通过自己的方式建构起来的地方历史,这当然包含着民众心中真实的“地方历史”。
“知识考古学”等后现代主义历史思潮的观点一再强调,传统意义上的客观历史是不存在的,历史的客观性只是由话语建构而成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传说应被视为一种由民众自己建构的真实的地方历史。研究者要关注的是,“人们为什么去创作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人创作出来的,传说是怎样出笼并流传至今的……即传说的历史动因以及后人对传说的历史记忆。”这就意味着,我们所要真正了解的是传说得以存在、流传的历史情境,即解析民间传说何以被“传说”。要达到上述目标,需将民间传说视为当下生活文化整体的一个部分,从活态的口头叙事文本入手,透过语境看传说的发生、流传、演述、变迁等,既要审视传说的生成机制,也要关照传说依赖存活的历史、社会、文化背景,尤其要注重当下的、活态的口头叙事对当地民众社会生活特别是精神世界的影响。其实,不仅是民间传说,包括民间工艺在内的诸多民俗事象研究,都需要从民俗生活整体的角度予以“深描”。可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民俗文化整体观”仍将是一种富有生机的研究范式。
(原文发表于《西北民族研究》2012年第3期)
(注释请参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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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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