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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耕御疫、跂踵降灾,西王母是“瘟神”。
在华夏漫长的发展史中,先民常遭遇被称为“时疫”或“瘟疫”的传染病。尤其是在几乎没有任何医疗手段的早期社会,一场传染病往往导致整个氏族或部落的毁灭。这些传染病不仅引发了早期先民的群体恐惧,更引起了他们对于疫病的种种思考与猜想。为了解释瘟疫的产生,描述其传播过程,寻求抵抗瘟疫和解救生命的办法,先民们创造了早期抗疫神话。
跂踵、絜钩、蜚、【犭戾】:瘟疫的源头是动物
传染病是怎么发生的?先民在早期抗疫神话中描述说是由跂踵、絜钩、蜚与【犭戾】等精怪传播的。不少早期抗疫神话在古籍《山海经》中有保存。
《中山经》记载了跂踵神话:复州山上长着很多檀树,山南蕴藏着黄金矿。在此山中栖居着一种名为“跂踵”的鸟,状若猫头鹰却长着野猪尾巴,而且仅有一只脚。每当跂踵鸟出没,便会发生大瘟疫。晋代郭璞在《山海经图赞》中也描述说:“跂踵为鸟,一足似夔。不为乐兴,反以来悲。”跂踵作为一种鸟,与上古神兽夔同样都只有一只脚,但它并不是为了安乐而起飞,而是为了带给人间悲苦。
《东山经》中记载了絜钩和蜚的神话:有一座䃌山,南面临䃌水,东面可以望到湖泊。此山中有一种名为絜钩的鸟,长得很像野鸭子,却有着老鼠的尾巴,擅长爬树。相传,絜钩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爆发瘟疫。另外一座太山中出产金矿石和玉石,上面生长着很多桢树。山间出没一种名为蜚的野兽,形似野牛而尾巴像蛇,白色的头上长着一只眼睛。蜚是一种很可怕的野兽,它进入水中,水就会枯竭。它路过草地,草就会枯死。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瘟疫横行。
《中山经》中还载录了【犭戾】的神话:“又东南二十里,曰乐马之山。又兽焉,其状如彙,赤如丹火,其名曰【犭戾】,见则其国大疫。”【犭戾】生活在乐马山上,外形与刺猬类似,但全身通红如火,所经之处都会引发瘟疫。在上述四种传播瘟疫的精怪中最可怕的要属蜚了,这种精怪传播的病毒不仅能在人群中引发瘟疫,更污染水源,毒害植物,简直是万物杀手。
神话具有重要的记录与解释功能,上述四种瘟疫传播神话就记载了早期人类对瘟疫的产生与传播的认知:造成人类大规模传染病的源头是动物。上述跂踵、絜钩、蜚、【犭戾】四种传播瘟疫的精怪的原型都是动物,跂踵是猫头鹰与野猪的组合,絜钩是野鸭与老鼠的组合,蜚是野牛与蛇的组合,【犭戾】则像刺猬。我们认为,散播瘟疫的精怪被想象为这些野生动物并非偶然,而是先民在长期的捕猎过程中发现这些野生动物与瘟疫的传播之间有着比较直接的关系。为了防范疫病,先民将这些野生动物神化,创造出精怪传播疫病的神话,同时其实也是在提醒后人,在接触这些野生动物时应该小心谨慎。也许是神话表达的意思比较曲折,后人并没有接收到这些信号。
一、西王母神话:瘟疫管理的设想
早期抗疫神话中也有原始先民对于抵御瘟疫的最初设想,他们创造了一个管理瘟疫的神——西王母。
与散播瘟疫的精怪不同,如果说早期瘟神有序列的话,西王母就位于瘟神序列中的顶层,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瘟神是西王母比较早期的神职,彼时的西王母还不是后世我们所熟悉的端庄女仙,而是半人半兽的形象。《山海经·西山经》说:西王母外形像人,但却有着豹子的尾巴和老虎的牙齿。她喜欢吹口哨,头发没有精心梳理,头上戴着发饰玉胜。西王母“是司天之厉及五残”之神,所谓的“天之厉”也就是上天降下的瘟疫。先民认为瘟疫的爆发是上天降下的灾祸,因此必须求助神灵的帮助才能禳解灾难。向谁祈求呢?就是掌管瘟疫的西王母,她能决定是否降下瘟疫。
从散播瘟疫到掌管瘟疫,不仅是神话情节的变化,更是先民面对传染病时有了初步的自信的表现。在散播瘟疫的精怪神话中,先民除了躲避之外,显得束手无策。比如《山海经图赞》就说:“蜚之为名,体似无害。所经枯竭,甚于鸩厉。万物攸惧,思尔遐逝。”蜚作为一种凶兽的名称,听起来好像无害。但它所经之处草枯水竭,比鸩毒还要可怕,引发了万物的畏惧,都远远逃离它。而到了西王母神话中,人类创造的西王母成为瘟疫的掌管者,具有决定瘟疫是否流行的能力。西王母管理瘟疫的神话内涵相当丰富:首先它表现出先民具有了试图与瘟疫对抗的意识,其次它也反映了先民初步具有了在与瘟疫的对抗中取得胜利的信心,第三管理瘟疫的神话也展示出了先民的社会管理智慧,他们试图对瘟疫的产生和传播进行管理。
西王母不仅是掌管瘟疫之神,同时也掌管着五刑残杀。“五残”与“天之厉”均是损人性命之事,先民认为向西王母祈求可以避免这些灾祸。汉代的《易林》中保留了不少民众向西王母祈祷的言辞,比如“患解忧除,王母相予,与喜俱来,使我安居”;又如“引髯牵须,虽拘无忧,王母善祷,祸不成灾”。可见,即使到了汉代,向西王母祈求禳灾和保平安的情况依然很多见。祈祷遏制瘟疫,消除五刑残杀,其结果就是保障乃至延长了人的生命,所以后来的西王母信仰中就产生了我们熟悉的护佑长生内涵。掌管瘟疫与护佑长生其实是一体两面,健康无忧自然能长命百岁,这是瘟疫管理的最高目标。
二、青耕鸟神话:瘟疫的初步防治
原始社会后期的先民面对疫病已经有了一些初级应对措施和医疗手段,比如神农尝百草神话就体现了先民探寻用植物治疗疫病的历程。在此背景下,中华早期抗疫神话有了进一步发展,出现了抵御瘟疫的青耕鸟神话。
《山海经·中山经》这样讲述青耕鸟御疫的神话:堇理山中有一种鸟,状如鹊鸟,全身长着青黑色的羽毛,鸟喙为白色,眼睛和尾巴也都是白色的。这种鸟叫做青耕,它可以抵御瘟疫,经常“青耕、青耕”地鸣叫。郭璞也注意到了青耕鸟抵御时疫的功能,并将它与降灾的跂踵鸟对比:“青耕御疫,跂踵降灾。物之相反,各以气来。见则民咨,实为病媒。”同样都是鸟儿,却因为禀受精气的不同而有相反的功能。跂踵出现的地方就会引起民众的嗟叹,实在是传播疫病的媒介。
青耕御疫的叙事至少能说明三点:第一,先民对瘟疫的发生与致病原理有了初步的认知;第二,先民在一定情况下也能较为有效地治疗或防控疫病;第三,青耕鸟与散播瘟疫的跂踵鸟相克的情节可能代表了先民比较好地掌握了特定疫病的治疗方法。《山海经》中至少记录了跂踵、絜钩、蜚、【犭戾】四种散播瘟疫的精怪。从这些精怪不同的样貌和习性来看,它们可以被视为不同传染病的代表。而青耕仅与跂踵相克的叙事说明先民对某些传染病的认识已经比较深入,可能掌握了较为对症的具体治疗方法。
青耕鸟御疫神话在后世演变为“灵鹊报喜”的神话与信仰。之所以发生这种变化,一方面是因为从青耕鸟的外形来看其原型是喜鹊,另一方面在于青耕鸟成功御疫使人间恢复安宁的神话所代表的吉祥内涵。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解释“喜鹊”之名的由来,说它“鹊鸣唶唶,故谓之鹊”,“灵能报喜,故谓之喜”。总结了宋以前鸟类知识的《禽经》认为喜鹊不仅能预报天气,也能预报人间的喜事。当喜鹊仰头鸣叫时天就会变阴,喜鹊俯身鸣叫时便会下雨,民众听到它的叫声时身边就会有喜事发生。“灵鹊报喜”的民俗观念一直延续到了当代。
中华早期抗疫神话留存下来的内容很少且比较凌乱,但从这些零散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依然可以发现:虽然先民曾屡次面对大规模传染病,但他们从未失去过战胜疫病的信心。他们不仅根据生产生活经验对于疫病的传播媒介进行了合理猜测,也根据社会管理经验试图对疫病的发生与传播进行管理,还初步掌握了一些比较有效的防控与治疗的方法。更重要的是,在今天全民抗疫的背景下,先民们的抗疫经验和智慧可以成为鼓舞我们与疫病斗争的宝贵精神财富。
(文章刊于“文汇app” 2020年2月12日)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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