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书写的“正统化”——碑文中的汉景帝神
汉景帝神是明清时期腾冲地区十分重要的神明,由于战争的破坏等原因,汉景帝神祠现仅腾冲市城南的绮罗乡有留存。作者在当地进行田野考察时首先就被一个醒目、大型的建筑群体所吸引,这个建筑群体是绮罗乡下辖的下绮罗村的文昌宫。文昌宫建筑群位于下绮罗村东面的绮罗河畔,据宫中留存的乾隆九年(1744)的碑刻记载,文昌宫于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由乡贤段尧俞倡修,万历四十五年(1617)建成,后因年久失修而破败。至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由乡贤李名重主导集资重修。后陆续建成启圣楼、文昌宫正殿及魁星楼、至圣楼。当文昌宫的管理者,李名重家族后人李才道带我逐一参观这些建筑的时候,他特别提醒我,文昌宫建筑群其实是由两个部分构成,一是文昌宫建筑群本身,二是旁边的汉景殿建筑群。汉景殿所在的建筑群另开一道大门,自成院落,与文昌宫有通有隔。
从文昌宫建筑群的平面图(见图一)可以看出,文昌宫的主体建筑基本是沿着文昌殿所在的中轴线左右对称分布开来。汉景殿则构成了另外一个小型的建筑群,由北向南依次由大门、汉景殿及女娲殿构成。
图一 文昌宫建筑群平面示意图
这个汉景帝神到底是何方圣神?之前由于庙宇破坏较为严重,现在文昌宫建筑群内各殿的塑像均已不见,只留存下来了一些碑刻。汉景殿外至今仍保留着一方《汉景本末碑记》,现录文如下:
汉景本末碑记
信女共联善会捐银陆两,交付信士,凡□凤眼仝□藩世代为生息,共银三十余两,是于雍正十□年承买谭蕴奇新垦田半段,坐落左所营,当价银十六两,与寺仝契。按,《滇志》沿革大事考:神姓段,讳功,先世祖段俭魏佐南诏王蒙氏,六传而生思平,有异兆,遂继蒙氏据其地,国号大理,越二十传至段兴智,为元宪宗所灭,仍录用段氏子孙为云南总管,资其兵力以制服诸夷,传九代至功,分守大理。时有红巾贼明玉珍者,自楚据蜀攻滇,功以计退贼,元宗室梁王喜甚,以女阿盖主妻之,为奏,授云南平章,威望大著,遂留云南。其夫人高氏寄书促之,始归大理。既而再至滇,人谓梁王曰:“段平章复来,有咽碧鸡吞金马之心矣,盍蚤图之。”密召阿盖主,授以药具,使毒其夫。主不忍,出药具示功,曰:“我父忌君,妾愿从君西归,可保无虞。”弗听。明日,王邀东寺演梵,至通济桥,伏兵刺之,阿盖主闻其变,不忍负信黄泉,赋诗见志,随即殉节。既殁,归葬大理。土人思功夫妇不能忘,立祠以祀,奉之为神,凡有祈祷,靡不立应。但加徽号曰汉景,其义未详。前明正统六年,兵部尚书王讳骥奉命征麓川思仁。天兵南下,先师驻大理城,夜梦神告之曰:“吾夫妇愿从将军南征,阴中助战。”如是者三。尚书执土人问其姓名,谒祠,果如梦中所见,于是舁神像随征,所至皆捷。事闻,英宗睿皇帝敕封汉景为文帝,享祀来凤山,封其妃为球牟山天妃圣母元君,腾人祈求嗣续,应之如响,至今称灵祠焉。本乡与凤山隔远,善信于康熙五十八年发心捐赀建祠于社庙之西,神象庄严,堂庑毕具,而祈保我子孙黎民,百世颂神庥于不衰。但恐年久失传,故按《滇志》据实序其始末,以备后之君子参考焉。或谓斯神姓杜,其名不传,乃杜光庭之子。查《通鉴》所载杜光庭系唐朝都御史,非元朝都御史也。且两朝相距甚远,不足信,识者辨之,毋为讹传前惑。
大清乾隆二年岁在丁巳仲夏月谷旦合乡善信协力建祠竖碑
岁进士候选教谕李名重廷杨氏敬述
按照碑文里的说法,下绮罗村的汉景帝神祠是善信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筹资修建的,该祠建于社庙之西。因初建神祠时缺少资金,故“信女共联善会”筹资,并将筹措到的资本出借生息后买得半段田捐入该祠,作为香火田。殿内供奉的汉景帝神按照李名重的说法是“段功”。段功为何人?碑中进一步讲述到,腾冲地区自南诏蒙氏时便归其所管,后由大理国“段氏”接任管理,虽然后来大理国政权被元朝所灭,但元朝依旧录用段氏子孙为云南总管,而段氏宗室第二十九代便是这个段功。段功分管大理,因元末击退红巾军而威望大著,元宗室梁王便将女儿阿盖嫁给他,但梁王怕段功的势力过大最终将其杀害,阿盖殉夫。段功夫妇随后被葬在大理,土人将其奉为神明,立祠祭祀,段功徽号为“汉景”。
据研究,段功确有其人,他是元朝分封的第七世大理总管,至正十二年(1352)到至正廿六年(1366)间在任。元朝攻克大理后,随之将云南地区纳入管理。如前所述,蒙元政权虽在云南设治,但其统治策略仍以“羁縻”为主。元朝册封原大理国的统治家族段氏为大理总管,并准其子孙世袭,主要管理滇西地区。同时,又以宗室梁王出镇云南,管理滇东地区,从而达到监视、钳制段氏的目的。元代后期,梁王与段氏的势力均不断扩张。梁王驻中庆,段氏驻大理,双方分域构隙,且有兵戈相见之事发生。梁王对段功的诱杀是元末中原王朝势力与地方政权势力对抗的体现,上述的碑文大致讲述了元末明初滇西的历史大背景。段功与梁王之女阿盖公主的故事则最早见于《滇载记》及《南诏野史》。这些书于明代中后期由杨慎等人纂辑而成,内容上参照了《白古通》《玄峰年运志》等云南本土史籍,因此所记录的内容仍是对于云南本土历史记忆的留存。将碑记所述元末明初的故事情节与《滇载记》的记载对比,可以发现叙事情节几乎一致。
然而,段功在大理,为大理土著所奉祀,这个信仰如何从大理来到腾冲呢?该碑文接着说,正统六年(1441)麓川之役发生时,王骥帅师南下驻扎在大理,段功夫妇托梦说愿助明军作战,而王骥在拜谒大理的段功夫妇祠时看到神像,果然就是梦中所见,因此带着神像一路征战,所到之处皆获胜。英宗知道此事后,便敕封汉景为文帝,将其祀于来凤山上,而其妻阿盖则被封为球牟山天妃圣母元君。向阿盖娘孃求嗣十分灵验,影响至立碑的乾隆年间。麓川之役是明代滇西地区的重要战役,此后,明王朝正式开始了在腾冲地区的开发与建设,改守御千户所为腾冲军民指挥使司,同时设立土司制度,将腾冲以西的诸土酋政权纳入国家的系统来管理,并留下大量内地军户,拟“用夏变夷”。地方社会与中原王朝、地方土著与外来移民的碰撞也就此展开。
从碑文的书写来看,段功始终以维护“中原正统”的形象出现:其生前击退“红巾贼”,死后托梦王骥从而随其征讨麓川并获得战争的胜利。无论对于滇西地区的安定,还是中原王朝的统治来说,段功都是功不可没的。关于该神的“来历”,碑文说是按照《滇志》来述其始末,但是翻检《滇志》,其中并没有关于这个“汉景帝神”的记载,只是有其所述大事记中关于段功与梁王的事迹。碑文在文末提出,关于这个“汉景帝神”,有人说是奉祀杜光庭之子,但碑刻述者李名重认为不足信,是“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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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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