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前后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特殊的动荡时期:在清王朝统治的最后十个年头,各种激化的矛盾和阵痛中,由新政带来的”现代化”进程也被缓缓开启。对于德裔美籍人类学家和历史地理学家伯特霍尔德·劳弗(Berthold Laufer,1874-1934)来说,这个年代或许没有格外特殊的含义;但他在1901-1904年间开展的“雅各布·希夫中国考察项目”(The Jacob Schiff China Expedition; 1901-1904),却有意无意地为世间后人留下了这段中国“转折期”极为珍贵的声音记忆——502卷蜡筒唱片记录了近1500分钟的中国民间吟唱、曲调、乐器演奏,其中不乏珍贵的少数民族声音档案。此外还有大量(7500件)民俗实物,以及143张照片。
雅库特的女性萨满,1902年拍摄
这些声音、实物和影像记录几经辗转散布到美国和欧洲等不同地方的博物馆,而其中绝大部分声音资料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落脚,被收藏在该校传统音乐档案馆(The Archives of Traditional Music at Indiana University,后面统一简称“印大ATM”)中,称为“劳弗特藏”(Laufer Collection)。2018年,劳弗特藏在“中国最初录音”(The First Recordings from China Project)项目的带动下“重见人间”。在2019年4月于北京举办的两场项目分享会上,民族音乐学者、ATM馆长艾伦·伯德特(Alan Burdette)介绍说,印大ATM计划在2-3年内将劳弗在1901、1902年间录制的399卷蜡桶录音进行数字化建档并出版(在总数为502卷的录音中,有399卷藏于印第安纳大学,其余的部分目前存于柏林);与此同时,大学将邀请各领域的学者专家共同完成制作英汉双语版的档案试听网站。项目负责人魏小石是旅美民族音乐学者,他认为该计划的实施意味着劳弗音乐档案将“回归中国”。
“劳弗特藏”的中国乐器及器物,艾伦·伯德特(Alan Burdette)摄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2019年2月
一个人的采风
尽管“雅各布·希夫中国考察项目”听上去是一个正规的田野调查研究,但当时基本只有劳弗一个人在中国腹地主持和探索。可以说他以一己之力保存录制了二十世纪初期流存于中国的十余个乐种和多种方言的口头表现形式。分享会上,活动方播放了一部分这些一百多年前的声音片断,包括上海录制(1901年)的吴语民歌、滩簧戏、秦腔等,还有北京部分(1902年)的曲艺,其中不少纳入了小调民歌,如孟姜女调、五更调。还包括一段二胡即兴演奏,足见当时器乐形态已经具备自娱自乐的性质。尤其北京部分录音,可以听出其大多是在室内环境中录制的,这说明当时劳弗在北京奔走了不少演艺场所、茶馆酒肆,给人们留下了对当时社会情景的想象空间。
这批声音档案被不少学者认为是中国最早的田野现场采风。西安音乐学院的乔建中教授介绍,1900年以前,中国音乐都是传统形态。而1904年则通常被认为是中国音乐从传统转向现代的开端——以一批日本留学归来的音乐界学者,把日本学校的歌曲带到了中国的新式学校里为标志。因此可以说劳弗在1901、1902年的田野录音抓住了中国旧时代消逝的尾声——比如《卖花束》这样的滩簧戏片段,已经带有鲜明的叙事性,以及语言上的装饰性,并且有了伴奏。那应该是乡下的民间小调和山歌转到城市所谓新式地方戏的一个最初级阶段,很可能已经出现在了在茶馆酒肆里吟唱的半职业民间艺人。可以说,这些录音资料为中国音乐史提供了非常宝贵的早期资源。
魏小石在分享会上特别介绍了劳弗1908年在大吉岭录制的藏人音乐,以及他1989-99年间在萨哈林半岛录制的尼夫赫人录音。“这部分录音有一定的偶然性,没有成系统地在特藏中体现,很难判定具体的价值。然而如果结合劳弗后期的各种著作,以及他对亚洲文明谱系的关联认知来看,这些早期的少数民族声音资料对他学术思想提供了宝贵的补充信息”。
蜡桶录音在今天听起来无不带着嘈杂的噪音,但在当时的条件下,其录制质量已属极高。由于蜡筒品质易碎,加上长途运输中存在的种种风险,目前有30多卷蜡筒录音已经损坏,其中可能包括北京雍和宫的藏人音乐、北京的皮影戏音乐,以及上海地区的丝竹音乐。幸好,由于所有声音档案的记录和保存都依循了当时人类学研究标准,缺失的条目已经及时标出,使得印大传统音乐档案馆可以有针对性地使用“光学扫描”技术来修复这些损坏的蜡桶。
黑龙江流域的那乃人(赫哲族)家庭,摄于“杰瑟普北太平洋考察项目”执行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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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澎湃新闻·思想市场 2019-05-02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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