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昆仑西王母神话与青海的关系
昆仑西王母神话作为中华古典神话的重要内容,在中国文化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所以学术界历来重视对其起源的探讨。而根据多方面的佐证,昆仑西王母神话与青海高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河源圣山
昆仑神话是围绕着昆仑山演绎出的传说故事,因此昆仑山无疑是昆仑神话的核心地带。“河出昆仑”、“河出昆仑墟”、“昆仑之丘,河水出焉”,这些不厌其烦的记载明确昭示我们:黄河发源于昆仑山,要寻找昆仑山,必须要沿河上溯,方能找到昆仑山。“河源”就是昆仑山地理所在的标志。
正是出于这样的地理思考,华夏民族千百年来就一直围绕着黄河源头来探求昆仑山。寻求“河源昆仑”,可以说是中国人一个不可磨灭的精神情结。
先秦时人们就在寻找着昆仑,但由于诸侯割据,交通视野有限,只好被认知在朦胧的西部旷野中。譬如楚国屈原在被放逐后,痛苦悲烈,作赋以抒无处可诉的情怀,处处以昆仑山为寄托精神的家园:“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玄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离骚》)“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涉江》)屈子在对现实极度悲观之际从苍梧来到昆仑山,登上玄圃、瑶池等仙境,食玉英,浴仙气,在精神上与日月同光、同天地齐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然,屈原笔下的昆仑山应该说是在很广义的西部土地上,是一种神话想象,还不可能具体到青海高原。但是这种想象在后世被传承并被逐渐落实,与青海有了神奇的关联。直到20世纪的90年代,台湾等地的一些道教徒还专门来到青海西部的昆仑玉虚峰修行,据说那里是昆仑山的正脉所在,在这里修行就能迅速提升道法功能。
汉王朝不仅代替秦始皇统一天下,而且拓疆扩土,王朝使臣远达西域,为进一步认知昆仑奠定了现实地理的基础。汉武帝就曾根据张骞通西域回来所作的汇报,钦定于阗南山为昆仑山,这似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官方对昆仑地理位置的规定。但钦定归钦定,学界的讨论远未停止。之后两千多年来的学术界仍然进行了大量的讨论,结论众说纷纭。如果把这些讨论昆仑山的学术史进行系统的整理,简直可以写出一本厚厚的著作来。真是昆仑悬案,千古聚讼!
到唐朝时期,人们普遍认为昆仑就在今天青海西南地区。唐太宗时,李靖、侯君集等将领追击吐谷浑,“次星宿川,达柏海,望积石山,观览河源。”唐穆宗时,刘元鼎出使吐蕃,途径河源地区,回长安后写下《使吐蕃经见记略》,其中确认河源有昆仑山。之后,元明清三代考察记录河源昆仑的文字更是屡见不鲜。固然,自然地理的昆仑山绝不等同于神话的昆仑山,但也不是说二者之间毫无关系。神话昆仑山与现实昆仑山的关系应该是:神话昆仑是现实地理的折射表述,现实昆仑是神话昆仑的神圣延续,二者结合起来看才是完整准确的。
从古籍中“河出昆仑”的反复记载和历代对河源昆仑的寻求,表明国人千万年来有一个共识,这就是昆仑山在黄河源头地域,也就是今天的以三江源为中心的青海高原地区。
(二)西王母国
《山海经》记载有“西王母玉山”,《穆天子传》记载有“西王母之邦”,汉人文献记载有“西王母之国”、“西王母石室”,等等。那么这些以西王母命名的山、邦、国在何处呢?中外绝大多数学者认为,就在以青海湖为中心的青海高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汉代时青海湖之西有西王母石室。尤其是西汉末年,王莽派员利诱环青海湖而游牧的羌人首领良愿让出环湖地区,然后在此地设置西海郡,以象征“四海一统”。对这件事,王充在《论衡》中高兴地写道:“汉遂得西王母石室,因为西海郡,……西王母国在绝极之外,而汉属之,德孰大,壤孰广!”事实胜于雄辩,无需费辞,这就足以说明当事人认为西王母之邦、之国就在青海。
此外,关于青海湖起源的藏族传说也可佐证这样的事实。青海湖在藏语中读如“错温布”,白乌库吉曾经认为这个名称与“西王母”系一音之转,因为“王”字在古汉语中读“温”音。藏学家吴均则认为“王母”实际就是藏语(与羌语有渊源关系)“昂毛”(又写作“拉毛”、“旺姆”,意为仙女或神女)的音转。而西南纳西族、普米族等羌人支系民族称神女亦音近“王母”。这些足以窥知“王母”很可能是古羌人词语。而“西”是后来逐渐不明真义,根据方位补加上去的。许多历史学者、民族学者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西王母是远古时代游牧于青海湖边的一位羌人女酋长。其实,藏文文献中更有与西王母极近似的传说,清代佑宁寺名僧松巴·益西班觉在其文集中记述道:青海湖在古代叫“赤秀洁莫”,意思是万户消失的女神王。青海湖本来是一片美丽富饶的草原,有十万户帐房人家,后来海心山下的泉水涌出,淹没了草原和帐房,幸亏有神运来海心山压住泉眼,才使整个草原免于沉没。这个传说至今在蒙藏群众中流传。“赤秀洁莫”的含义正与西王母的名称相对应,说明西王母的神话传说原型很可能就是远古时期率部游牧于青海湖地区的羌人女首领兼大女巫。
苏雪林说过:“西王母与昆仑山原有不可分拆之关系,言西王母即言昆仑也。《禹贡》说昆仑在西戎之地,而西王母也正好在羌戎之地。由此看来,西王母不论作为神话人物也好,国家名称也好,部族名称也好,酋长名称也好,其方位一直在以青海为中心的西部。
(三)神话传说遗迹
昆仑西王母神话作为古老的神话传说,在古代青海留下了一系列的遗迹,如著名的西王母石室、西王母樗蒲山、昆仑神祠、积石山,等等。
关于西王母石室,《汉书·地理志》云:“金城郡临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仙海、盐池,北则湟水所出。”临羌即今青海湟中县多巴镇一带,西北行过日月山(塞),即为西王母石室、青海湖(仙海)、茶卡盐池,湟水发源于青海湖北边。根据考古发现,所谓西王母石室就在天峻县关角乡,当地有一处巨大的自然岩洞,门前有古建筑遗址,并发现为数较多的汉代瓦当等建筑用料,在汉魏晋南北朝时此处修建有规模颇大的西王母寺。十六国时,北凉主沮渠蒙逊在征战之余,“遂循海而西至盐池,祀西王母寺”。当时在当地各民族中还流传着一些关于西王母活动的传说。段国《沙州记》就提到,沙州(青海贵南县)东北青海湖一带有大山,“羌胡父老传云:是西王母樗蒲山。”以上资料证明,远古的西王母的确居牧在青海湖边草原,并留下了石室等遗迹。
昆仑山在青海,所以古代的青海东部还有“昆仑神祠”,孔安国注《史记》引王肃语:“地理志:金城临羌县有昆仑祠”。更有大禹“导河积石”的大小积石山,古代文献中屡见不鲜。这些至少从汉代开始一直到明清时期文献上不厌其烦地记载的有关在青海地区的昆仑山和西王母的神话传说遗迹,也证明了昆仑神话在青海的悠久传承历史。至于这些年被发现的昆仑山玉虚峰、西王母瑶池、昆仑神泉、西王母石室,等等,可以看作是这种神话传说的精神延续和现代诠释。
(四)民族志与民俗志
西王母在神话中以“虎齿”、“虎颜”的形象出现,其实这是古羌人虎图腾崇拜的反映。而印证古代羌人及其支系民族的信仰崇拜,虎崇拜十分兴盛。
《后汉书·西羌传》中的记载,秦厉公时,西羌的第一位著名酋长无弋爰剑从秦国西逃,秦兵追赶甚急时躲入一山洞,秦兵放火烧洞,只见洞口出现一虎形怪物,遮住火焰,秦兵惧退。无弋爰剑才得以逃到三河(黄河上游、湟水、大通河流域),诸羌以为有虎护佑、焚而不死是神人,遂推为首领。自此以后,其子孙“世世为豪”。这个早期传说被史家写进志传,说明它在西羌酋长的起源上很重要,而且在当时流传很广,更说明羌人对老虎是十分崇拜的。
《太平御览》引《庄子》佚文:“羌人死,燔而扬其灰。”又《荀子·大略》中说羌人作战被俘后,不忧死而“忧其不焚”。这一奇特的丧葬信仰习俗原来正与虎图腾崇拜有关。唐代樊绰《蛮书》说,羌人有“披大虫皮”、“死后三日焚”的习俗,目的就是为了转生为虎。李京《云南方志略·诸夷风俗》记载,罗罗(彝族)“酋长死,以虎皮裹尸而焚,其骨葬于山中。……年老(死)往往化为虎云”。彝族巫师的话更加有力地证明了虎为人祖、人死化虎的图腾观念:“虎族是虎变的,如果不火葬,死者的灵魂就不能再转变为虎。”彝族源出氐羌,其强烈的虎图腾崇拜意识与羌人的丧葬信仰习俗一脉相承。由此窥彼,羌人的虎图腾祟拜昭然。
从青海少数民族的民间信仰仪式看,古羌人虎崇拜的影子也还仍然残留着。在青海省同仁县一个叫年都乎的土族村子里,每年农历十一月要举行一种叫做“跳於菟”的虎舞驱傩仪式。届时,七名男子赤身露体,脸和身上以锅底灰画为虎头形和斑纹,手举荆枝(也许就是不死之药的象征吧)进村,两“虎”在村口敲锣鼓,五“虎”在村中走户穿巷,列队而舞。最后驱至村外河边洗尽锅灰,以示将邪鬼等尽付之东流,巫师焚纸诵经,祛邪求福。“於菟”一词早在《左传·宣公四年》中就出现过:楚人……谓虎於菟。也就是说“於菟”是虎的别称。其实,仔细追究,“於菟”可能源于古老的羌语,而土族跳於菟舞仪式完全是远古羌人虎图腾崇拜在本土的遗存。
这些从侧面证明了西王母虎齿豹尾的形象与古老的青海民族文化密切相关,从而也旁证了昆仑神话起源于青海高原。
(五)历代文人的渲染
从先秦开始,文人文学就开始涉及到昆仑神话的内容,尤其是自唐宋以来,很多文人墨客就不自觉地用诗词的方式反映昆仑西王母在青海的种种想象。自然文学不等于写实,更不等于科学研究,但却说明了历代文化精英们认同昆仑西王母神话传说与青海地区的渊源关系。
综上所述,昆仑西王母神话与青海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二者之间的渊源关系说明,古老的羌文化是昆仑神话的生成温床,而青海地区是昆仑神话的发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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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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