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原初”空间的神圣感召力
从祭礼举行的地点看,大型祭祖多是发生在家庙、祠堂,或者墓地,两者均是祖先安身之所,亦是家族的标志性建筑。在当代祭礼重建过程中,家族组织依然重视对家庙、祠堂、墓地这样的神圣空间的保护与坚守。
(一)守家庙,祭祖先
祭之以祠,是朱熹在《家礼》中提出的首要原则。凡是有能力之家都要建祠祭祖。宋明以来,作为家族组织的重要组成要素,祠堂成为传统家族的标志性建筑。在家族当中,祠堂是“妥先灵,隆享祀”的祭祀场所,同时也是处理家族事务、维持家族秩序的权力场所。
据河北溪村吴氏家谱记载,民国时期吴氏家族有一座距今两百多年的家庙建筑。20世纪初时,家庙总体建筑包括北屋三间、西屋三间和南屋一间。民国十五年(1926年),一个族人偷偷把家庙卖给了当地的天主教作为教堂。后来,吴氏家族不同意,要求教堂退还家庙,但由于双方已经订立了文约,教堂拒绝了吴氏家族的要求。当时吴氏家族在族长吴振玉的带领下,向当地政府提出诉讼,时间长达十三年。在这期间,为了筹措诉讼费用,吴氏家族将田产变卖,但是仍然不够,又召集族人捐资,才勉强维持。直到1939年,家庙才重新回到吴氏家族手中,继续作为供奉、祭祀的地点。
后来,家族里的三位孤寡老人因为没人照看,相继住进了家庙,负责照看家庙。之后,一个族人因为家庭矛盾无处居住,经过族内同意在家庙南房门口盖了一间屋子居住。几年以后,老人相继离去,这家人开始照看家庙,直到土改分房时,搬到了北屋居住,并在1949年将三间北房作为私产办理了土地房产所有证。后来,1986年,这家人又办理了宅基地证,但两证均未向其他族人公开。每年春节族人们依然在族长、家长的带领下来北屋祭祖。
2006年春节,这个房主以私宅为由拒绝族人进院祭祖,并向族人出示了1949年《土地房产所有证》和1986年《宅基地证》的两份证明。面对两份证明,吴氏族人表示怀疑。经家族商议后,推选出家族代表先到镇政府请求协调,未有结果。之后,吴氏族人到县人民法院进行上诉,法院行政判决的结果是撤销《宅基地证》。但此人对判决结果表示不满,后到市中级法院上诉,但被驳回。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规定,吴氏家庙的所有权问题需经地方政府,即镇政府确权。
在两次家庙事件中,家庙作为家族祭祖的圣地,得到了吴氏族人的深度文化认同和全力保护。无论是民国时期,还是当代社会,他们都不愿意放弃祠堂的所有权,以及岁时祭祖的文化权力。为了保护家庙,他们动用了家族中所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因为在吴氏族人的心里,只有将家庙长久的保存下来,他们才能和祖先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过去的记忆才不会消失。也只有在家庙中举行岁时祭祖,族人的血缘认同、孝道亲情等家族历史文化才会源源不断的传承下去,他们的根才不会断。
(二)寻墓地,祭祖先
墓地是祖先的死葬之地,也是举行祭礼、哀悼亲人的神圣空间。徽州汪氏家族春祭地点是云岚山汪华墓。在歙县“北七里,唐越国公汪华葬此,有祠在焉”。该墓建于唐代,唐永徽二年(651年),汪华死于长安,诸子奉柩而归。永徽四年(653年)十月二十六日葬于歙县城北的云岚山。天复二年(902年),歙州刺史陶雅为之筑垣建亭、立石人石兽。宋元明清各代又多次修护。
据族中老人回忆,20世纪前期,墓祠在动乱中多遭损毁。50年代,墓祠破损,唯一一幢破旧的祠宇老屋被用作“敬老院”,祠里面住满了老人、孤儿和一些无处居住的流浪人员。1962年被歙县民政局拆除,祠址犹存。
虽然汪氏家谱中记载汪华的墓地在云岚山地区,但到了当代却没有人能够精确的说出墓地的具体位置。直至2005年7月,汪氏后裔汪长富在云岚山下发现了汪华墓的遗址和碑文。据汪长富回忆,当他发现汪华墓碑的时候,墓碑正被一农户当作栅栏板放在猪圈里使用,许多写着汪氏祖先名字的牌位被钉在一起使用,汪华墓祠的残砖断瓦在猪圈附近被发现,光绪年间的御封碑文被用来砌猪圈。面对这样惨败的景象,汪长富倍感伤痛。之后,他联系其他汪氏族人,并经当地村民的多方介绍才最终确定了汪华墓地的位置。
很快,汪长富将发现墓地的消息通过“汪氏宗亲网”告知了更多汪氏后裔,并倡议大家为恢复、保护汪华墓献计献策。他们决定与云岚山所在地的歙县政府取得联系,希望通过政府的力量给予保护。2006年歙县有关单位对汪华墓进行了实地考察,并进行了清理、修复。同年6月歙县政府将汪华墓正式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为了进一步维修墓地,汪氏家族通过多种方式筹集资金。从2008年起,一年一度的清明祭祖仪式在这里举行。
从祭礼举行的空间看,云岚山汪华墓是汪氏族人血脉来源的象征性标志,也是汪氏家族历史发展的物质见证。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即使墓祠被毁,墓址无存,但从汪氏族人寻找和修复汪华墓的行动中可以看到,他们对汪华墓怀有神圣的敬意和浓厚的情感。汪华墓作为物质空间虽然一度消失,但是汪氏族人的祖先崇拜一直存在,汪氏家族辉煌历史也一直存活在汪氏族人的记忆当中,他们试图通过修墓、举行祭祀仪式将家族历史、文化记忆进一步物化、可视化,努力将其展现出来,并期待更好的传承下去。
对于中国人来说,祠堂、墓地作为重要的家族公共空间,是岁时祭礼举行的重要场所,是人们获得历史感、存在感、神圣感的空间依托,承载着历史文化记忆绵延的重要使命。米尔恰·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曾反复强调宗教信仰中“原初”的神圣时空,个体的生命体验与时空感觉会因为这些不同类型的原初空间的重现而再次强化。作为中国人祖先崇拜的“原初”的神圣空间,祠堂、墓地既是祖灵所依之所,是家族的文化标志物,亦承载着家族的历史文化记忆,人们不愿意丢弃,也不能丢弃“原初”的神圣时空。当代祭礼重建过程中,空间重建作为前提条件而存在,很多家族举全族之力,重建、维护祠堂、墓地等家族公共空间,这是对家族历史文化记忆延续的直接而有效的保障。只有在祠堂、墓地“原初”的神圣空间举行祭礼,才能让人们切实感受到历史的延续、生命的绵长,真正实现身份认同,从而最大程度上发挥祭礼彰显孝道、伦理、秩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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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姜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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