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布洛陀》神话母题结构的内在逻辑
很多人无论是读神话,还是听神话,往往会带着一种先验的主观情感去判断,认为神话无非是人类早期凭着不成熟的想象或者幻想创造出来的内容,是不必认真的假话、瞎话或者骗人的话。甚至在谈到神话的结构逻辑时,也认为是讲述人凭借天马行空的思维而信口开河。事实果真如此吗?事实胜于雄辩。《布洛陀》文本在母题的选择与表述方面是符合文学创作与受众接受逻辑的。
(一)从母题的叙事时间维度看《布洛陀》神话母题结构的逻辑
从神话创作的本质讲,由于神话传导的古老的文化理念,是解释人类生存与发展重大问题的神圣叙事,因而并不会过多关注于具体的叙事时间以及按时间为维度的叙事脉络。但这并不是就可以说,神话母题的排列可以随心所欲地乱点鸳鸯谱,叙事结构杂乱无章。就流传于广西巴马县的《布洛陀》而言,在母题排列顺序上具有与人类产生发展相一致的特定事件排列规则,遵循了人们所共知的叙事时间要求。如开篇设置的“[W1100]天地的产生”“[W1360]天地的修整”等,与其他民族乃至世界性关于文化祖先创世的神话叙事高度一致;其后的“[W1535]万物的名称”“[W3050]动物的特征的成因”等,所交代的布洛陀为动植物和人命名和规定特征,则是开天辟地后必须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俗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若世界万物没有名称,下面的神话叙事就无从谈起;接下来,关于“[W4585]火的产生”是人类进入文明的标志;作为本神话叙事主体的“[W8100]洪水”与“[W8500]洪水的消除”,则是任何一个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都不能摆脱的记忆,这个连接历史与当今的母题也成为布洛陀神话众多母题展开的平台;洪水过后则是人类重建家园进入生产生活的又一新的时期,所以无论是“[W6040]耕种的产生(农业的产生)”“[W3958]祖先取粮种”,还是“[W3200]牛的产生”“[W6991]集市的产生”“[W6204]房屋的建造”等,都是人类在文明发展史上的不断进步;最后的结局则是“[W0658.4]祖先的死亡”。我们把上述母题按文本中的出现顺序排列在一起,就很容易看出《布洛陀》神话清楚有序的母题时间结构。
(二)从母题的叙事的空间维度看《布洛陀》神话母题结构的逻辑
从《布洛陀》涉及的众多母题的空间维度看,有两种明显的链接形式。一种是以人物活动为线索构成叙事的空间,如因为刚形成的天地距离很低,太阳晒得人无法生存,雷公的鼾声叫声吵得人无法安宁的背景下,布洛陀向大家提出顶天把天升高的方法,于是空间的变化也随时转移,首先围绕“[W1332]天柱的材料”母题和“[W9932]寻找特定的物”把空间转移到“到树林里去选一根最高最大的老铁木”来做顶天柱,并根据当地地理环境勾勒出“众人爬了九百九十九座山头”的场景。关于如何把天柱立起来和立在何处,则围绕“[W1337]天柱立在特定的地方”的母题,出现了“布洛陀把顶天柱扛到肩上,大家抬着树头、树尾,把它抬到洛陀山顶”的叙事,因为山顶最高,在最高处把天顶高合情合理,将生产生活中的规则自觉地运用到布洛陀造天柱、立天柱的叙事中,给受众展现出一幅幅立体的有生活内涵的画面。第二种是特定的事件为线索构成发散式的空间。如人们开始挖塘养鱼、造田种地、播种五谷的时代,又遇到大水灾,只有案州那个地方还没有被淹,郎老坡和遨山还露出水面,郎汉的房子还没有着水。所有的“谷米和青菜都跑到那里躲水灾了”,这个地点的设置是非常明确的。因此围绕“[W3950]盗取种子(取种)”这个母题,描述了3个不同的叙事空间,包括:1.“[W3961]特定名字的人取粮种”,情形是“有人撑着竹筏,漂洋过海去要谷种”,结果有去无回。2.“[W3965]动物盗粮种(动物取粮种)”,情形是布洛陀“派斑鸠和山鸡飞过大海,派老鼠游过大海,两路并进”,结果是它们只顾自己吃个饱,不管他人腹中饥。3.在前两种情况不能凑效的情况下,出现了“[W3958]祖先取粮种”,围绕这个母题,不但出现了“布洛陀走过九十九座山头,跨过九十九条河道,抓住一条蛟龙,骑上蛟龙往案州去”的宏大叙事,又在特定的空间中生发出布洛陀“找斑鸠、山鸡和老鼠问罪”的场面,如布洛陀为了捉住躲起来的这些动物,“把圈套布在遨山的路口上,拿木夹摆在郎老坡的草丛里”,这些场景直接再现出人们生产劳动中对付斑鸠、山鸡和老鼠的经验,这样的空间结构也拉近了讲述人与听众的距离。
(三)典型母题本身内在逻辑性看《布洛陀》神话母题结构的逻辑
《布洛陀》文本在母题的排列与构成上除了时间与空间的维度,还有叙事本身的逻辑性。这类逻辑一般而言是不受时间、空间限制的,能够更为有力地反映出神话创作的“想象力”。布洛陀诸多母题的无缝连接主要基于文化祖先在建构民族民间信仰中的重要作用上。神话的世代流传与经久不衰并不是因为它遵循了某些今天文学评论所定义的创作技巧,相反,它的内在逻辑更在于朴实的群体潜意识,是以最浅显易懂的话语深入浅出地表达出特定群体所共同维护的文化理念或生活信仰,同时也暗合着人们与自然、社会的和谐相处观念。一则神话若没有明确的主题就会成为容易风化的记忆,所以一则优秀的神话一定深深植根于民间信仰和群体性理念的建构中。不同壮族地区对布洛陀叙事的普遍认可与接收,不仅反映出传统文学艺术的一般性创作规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布洛陀神话所表现的主题已远远超越了狭隘的文化价值观,更多地体现出人类生存的梦想与追求,其传统的文化母题连缀而成超越现实的叙事中,将人们人类对当下生活的思考与美好生活的诉求融合在一起,一般而言,这类神话母题的数量与结构又是开放性的,既有对民族历史的记忆功能,又有对生产生存经验的传递功能,还有对今后文化实践的指导功能,等等。所以这种关于布洛陀的出现、布洛陀的事迹、乃至布洛陀的死亡等系列母题看似是开放的、随意的和不稳定的,但任何一个母题或多个母题构成的细节、情节,又是围绕在布洛陀创世、布洛陀改造世界、布洛陀美化世界、布洛陀造福世界等这些主线明确的统一主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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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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