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以人为核心的妙峰山香会组织传承
人是民间文化的记忆者、表演者,也是民俗活动传承的载体。“语境中的民俗”研究注意到传承人是活生生的人,特别关注他们的个人生活史、个人的民俗知识和在民俗过程中的表现。在妙峰山香会调查过程中,我们特别关注传承人,注重挖掘每档香会的走会历史和主要传承人的生活史,借此探究香会延续的传承动力、传承方式、传承人特征和传承困境。
(一)妙峰山香会的传承动力
妙峰山香会能够延续不断,主要在于与它有关的技艺表演和走会经历不断融入一代代会首和玩角儿的生活,既为他们增添乐趣,又创造出身体记忆和人生回忆,成为他们日常生活和人生经历的一部分。这些经历与故事经过代代讲述、诉说和演练,不断产生出传承动力。
第一种传承动力是兴趣爱好,这是许多会首和玩角儿与香会结缘的重要原因。从1920年出生的隋少甫到他的“40后”、“50后”和“60后”徒弟们,再到新一代“70后”、“80后”年轻会首,他们谈起自己的人生经历,说的最多的就是对香会表演的热爱,也就是“好这个”。他们为了看表演、练技艺或抄唱词老本甚至“撒谎请病假”。
第二种传承动力是承担家庭或家族责任,这是有着祖先崇拜传统的中国文化赋予传承人的生命特质。这种动力在会首出资的香会中表现的非常突出。俱乐部式香会中有一小类是为传承祖辈遗产和家族荣耀恢复起来的,其中雷家桥聚友同乐天平圣会的“80后”会首雷鹏玩会就是出于“必须得继承爷爷的遗志”。除此,在多档香会中也存在类似情形,无论身处村落还是城市,他们都自觉传承村落和家族的“玩意儿”,“别把老辈子留下的东西扔了”(常守智语)、“不能在我手中灭亡”(凌长春语),不能“说咱家没人了”(卢德瑞语)。正是在这种动力下,老会首姜立甫要求“女婿得和我学这个”;老会首康德芳试图培养外孙,“我强迫他学,这不愿意也得学”。
(二)妙峰山香会的传承方式
与两种传承动力对应,香会中存在两种传承方式:师徒传承和家族传承。
师徒传承是旧时北京城内香会的主要方式,它和天桥艺人的传承一样有严格谱系,正式拜师学艺不仅要遵守特定规矩,而且要举办隆重仪式。这种方式在新中国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简化甚至消亡,直到香会重获发展的新时期又得到恢复。目前师徒传承谱系主要与隋少甫、陈旺等有关,黄荣贵、孙忠喜等是隋少甫的徒弟,康德芳是陈旺的徒弟,他们都举办了拜师仪式,玩会经历与师父密切相关。师徒间不仅传授玩会技艺,还把会礼会规口耳相传。
家族传承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基础,它与师徒传承相比并不那么正式。传承人讲,这是“子弟玩意”,也就是“家里自己玩的玩意儿,说大一点就是自己村的,子弟就是老一辈、父一辈、子一辈”。家族传承的主要内容是表演技艺,较少涉及会礼会规。有些老会首和玩角儿主动在家族或者亲戚中寻找有悟性的年轻人传授技艺,这对当前一代的会首和玩角儿产生了重要影响。比如红寺村秧歌会的卢林是跟随叔叔卢德瑞学艺的,“都没什么正经拜师傅的,他们(老玩角儿)都是老的教小的,老辈儿教小辈儿。”在香会中,家族传承是传统文化自我保护和发展的一种重要手段,甚至是最后一道屏障。
(三)妙峰山香会的传承人特征
传承人是妙峰山香会及其民俗活动延续的载体。不过,由于人生经历不同,对民俗活动的理解也存在差别,他们在传承中表现出不同特点。借鉴林继富对民间故事传承人的研究,可以根据传承人与行香走会传统及活动的关系、现实中表演积极性及当代适应状况两个标准,把妙峰山香会传承人分为四类。
一是守护传统的积极传承人。这是指熟知妙峰山朝顶进香传统及相关知识,有高超表演技艺和丰富的行香走会经历,在现实中坚持传统,积极参与香会表演和进香活动,不断扩散传统知识,拥有很高地位和良好声誉的传承人。这类传承人以隋少甫为代表。他从小玩会,曾任“万里云程踏车圣会”会首,熟练掌握自行车表演技艺,多次到妙峰山朝顶进香,熟知行香走会的会礼会规。在恢复香会表演和妙峰山朝顶进香等活动中,他积极参与,以传统方式要求自己和其他香会,并通过收徒、与政府合作等方式把这些知识传承下来,赢得很高声望。他的徒弟中黄荣贵、赵宝琪等也属此类。
二是守护传统的消极传承人。这是指熟知妙峰山朝顶进香传统及相关知识,有高超表演技艺和丰富的行香走会经历,在现实中严格固守传统,消极对待香会表演和进香活动,采取保守态度,不肯将自己的知识向外透露,地位较高而声望有限的传承人。这类传承人以费文通为代表。他是“万福顺义献盐老会”(1997年改为“万福顺义太少狮会”,2007年改称“义振旗缘太少狮会”)传承人,曾与隋少甫等齐名。他在香会恢复后坚持按传统玩会,但面对政府、媒体和研究者闭口不谈。他坚持,“自己知道的东西(规矩、礼数、技艺、典故)绝不能和外界透露”,“都知道了,就不值钱了。”费文通没有徒弟,他的儿子费振旗传承了自家香会。
三是发挥传统的积极传承人。这是指掌握妙峰山朝顶进香传统及相关知识,有高超表演技艺和比较丰富的行香走会经历,在现实中遵守传统但不拘泥传统,根据需要改造传统,积极参与现实表演及进香活动,热衷展演并传播香会文化,拥有较高地位和良好声誉的传承人。这类传承人以孙忠喜为代表。他为筹建香会拜隋少甫为师,掌握表演技艺和会礼会规后成立“群英同乐小车圣会”,并举行“贺会”仪式,坚持按传统规矩到妙峰山朝顶进香。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小车会表演既继承又创新,不仅恢复“过桥”绝技,而且把传统的一个小车表演扩展为两个小车同时表演,增加了观赏性。
四是发挥传统的消极传承人。这是指了解朝顶进香传统及相关知识,有高超表演技艺和一定行香走会经历,在现实中利用传统、改变传统,消极对待朝顶进香活动而把技艺表演作为盈利手段并追求经济利益的传承人。这类传承人主要在营利性香会中,他们利用香会赚钱,在发挥传统的过程中失去其本质,对部分传统规矩的遵循只是为扩大影响,最终服务于盈利目的。在一些活动较少的香会中,也有这样一些传承人,他们“公开声称给钱才去”。
(四)妙峰山香会的传承困境
在田野调查中,除了政绩类香会,几乎所有香会都提到目前存在三个突出问题:活动缺乏可持续资金保障、没有练习场地和难以找到合适接班人。这是妙峰山香会面临的传承困境。
这三种困境中,资金和场地问题还相对容易解决或找到替代方法,至少目前许多香会通过各种途径解决了经费问题,并利用公园等公共场所练习。实际上,对香会传承形成根本威胁的是接班人问题。在当代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带来的高强度工作、快节奏生活和多元化娱乐深深影响了人们的生活,作为香会传承动力的兴趣爱好、家族或家庭责任受到强烈冲击。从兴趣爱好讲,多样化娱乐活动和艺术形式随处可见,它们通过电视和互联网走进年轻人的生活,造成很少有年轻人对传统香会表演感兴趣。痴迷于香会表演的黄荣贵曾抱怨他的孙子,“他恁花40块钱一个钟头去打这网球去,他不学这个。”从家族或家庭责任看,家族观念在许多当代人身上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尤其许多孩子是独生子女,保证他们健康成长、更好接受学校教育远比传承香会重要。正如南安河善缘老会的会首赵云所言,“现在都是一个孩儿,磕了碰了就不是小事,谁都不愿意这样,对孩子都挺溺爱的,不愿(让他)学这个……而且学业紧,即使他参加我们申报了非遗的这个会,考试也不能给加分”;就连逼自己外孙学艺的康德芳也无奈地认识到,“再大点就是让学也学不动了。他得学习呀,自己懂事了,强迫不了了”。当香会的传承动力受到根本威胁时,香会传承确实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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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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