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穿在上海”:旗袍、假领子和老克腊
人靠衣裳马靠鞍。上海人在衣着打扮方面的讲究令其他城市的居民望尘莫及。如同“吃在广州”的说法一样,“穿在上海”构成了这个都市有别于其他地方的地域象征。在上海的新天地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香港世联顾问集团的董事长林乃仁,曾担任新天地的公关顾问。新天地动迁还没有结束的一日,林乃仁去那里的石库门调查,遇到一位七十多岁的上海老婆婆。老人在新天地原址上住了一辈子,乍一眼望上去,也就是上海马路上常见的那种“买汰烧”、衣着普通的老婆婆。
林乃仁和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聊家常。半个小时后,老婆婆提出,希望林乃仁能给她拍张照片、跟老房子一起留念。林乃仁立刻一口答应,老婆婆开心地说:那你等我半小时。
林乃仁很诧异,香港人惜时如金,鲜少遇到这种请求。但是林乃仁还是耐心等待。
半个小时后,当老婆婆重新出现在林乃仁面前的时候,那个情景,林乃仁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老婆婆已经换了一身鲜艳的旗袍,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唇上还涂了淡淡的口红。
这就是上海啊!林乃仁向周围的人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四周唏嘘不已。
这个家庭主妇半个小时里成就了一篇上海旗袍的佳话,让无数人口耳相传。上海人这种天生的优雅气质,底子深厚的风情,令上海以外的人爱煞、羡煞、急煞,企图拷贝却往往走样。老婆婆的旗袍是上海女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不可或缺的经典之作,是那个时代上海女人的一个标志。《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色戒》里汤唯扮演的王佳芝,《爱神》里巩俐扮演的交际花华小姐,《倾城之恋》里陈数扮演的白流苏,无一不是身姿绰约的旗袍女子。旗袍,在那声色各异的老上海弄堂中,似乎此物只应这里有。
故事中的老婆婆,也可能是个“老克腊”:那些即使在最贫困的时候,也要留意自己打扮的人。“老克腊”这个外来语,一是指“Color”,意思是“色彩”,可以引申为“光鲜”、“体面”,也就是上海人所说的“花头”;另指“Class”——层次、品位或派头。“老克腊”们虽头顶灰发或白发,但发油抹过,梳理得纹丝不乱,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一把永不离手的阳伞,说一点洋泾浜的英语,可能还架着一副秀气的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或抽着烟斗,一副绅士派头。他们冷天佩戴羊毛格子围巾,出门御寒是大方简洁的派克大衣,三五好友定期在咖啡馆里喝蒸馏咖啡、玩两下桥牌。虽未必经常光顾百乐门,但他们一般舞场上会风度翩翩得足以让年轻人自惭形秽。“老克腊”们对打扮一丝不苟的精神,对生活情趣的执著追求,显示出他们对近代西方绅士品位、格调、情趣和体面生活的迷恋。这种描述也许会让你想起海派清口红星周立波,他的扮相和才艺确与“老克腊”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连结。
在三个女人一台戏中,穿着打扮不仅可以让人光鲜亮丽,还可以作为制胜的法宝:
一个叫A的广州女人秋天去上海出差,执意从丈夫手中讨了他十年前上海女友B的电话和地址,名为看望情敌,实为炫耀自己,她想在陌生的见面中以胜者的优越感让B自惭形秽。
A没有见到B,却见到了B的母亲。在B狭小逼仄的厢屋里,B的母亲风度可人,烫着蓬松挑染的短发,穿着鹅黄碎花直领的收腰中褛,黑色修身长裤,黑色中跟皮鞋,一身洋派而得体的秋装,立即就把广州来的A给比下去了。A穿着广州女人常穿的泛白牛仔裤、旅游鞋,四个出口的白色T恤扎在腰际,一件开襟夹克衫因为行走而环在腰中打了个结,倒也干练精神,可是和B的母亲相比,A的穿着明显地少了那种繁华上海才有的品味和气度,两个隔辈的女人相见,不用开口,衣服上就过了一个无声的回合。再麻木的女人在衣服上也是敏感的,A顿时局促起来:有这样一个母亲的B肯定更加妖娆了吧,等不等她呢?——B的母亲说,B要半个小时后才回来。A的心理已经失衡了,她想她可能承受不了或优雅或摩登的B的出现,所以她说:我还有事,我不等了。
A是明智的,幸亏她没有见到B,否则她会输得一败涂地……与她同龄的B依然肌肤白皙,穿着仿皮裙和下摆、袖口都以三角形的形状出现的斜襟缀细珠针织衣,围着晚装披巾,正在夜风摇荡的淮海路上孤傲地走着。其实,上海有无数个B这样的衣色,这样的脸,因为懂得而讲究,因为讲究而洋气,因为洋气而高贵,因为高贵而孤傲,在闪烁耀眼的南京路,在神秘幽深的衡山路,在哈同花园,在百年外滩……这些背景是其他城市无能为力的符号……。
为了这种讲究和洋气,在六、七十年代物质匮乏的日子里,上海人“穷则思变”,先用零头布做成了假领子。这种聪明的做法风靡一时。“假领子”又叫节约领、经济领,虽不是一件真正的内衣,但它有前襟、后片、扣子、扣眼,保留了内衣上部的少半截,穿在外衣里面,以假乱真,露出的衣领部分完全与衬衣相同。那时人们买东西都要凭票供应,穿衣更是按人头供应布票,布票有限,不到逢年过节,一般人家是很少添置新衣服的。而不需凭票供应的零头布,就在精打细算的上海人手中化腐朽为神奇。“假领子”甚至成为有身份男人的时尚。生产队以上的干部或者下放知青等比较讲究的人,经常在中山装或仿军装里衬着这种只有衣领、没有衣身和衣袖的假领。总之,无论上班、会客、逛街、外出“白相”,上海人凡事都要讲个派头。为此,今天的富人在豪华精品店、奢侈品专卖店一掷千金,穷人尽管不需要“假领子”虚饰,但有时还得像《蜗居》里的海萍和海藻姐妹一样换着衣服穿,还可能挎着山寨版的LV包包挤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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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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