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都市传说是考察上海文化模式变迁、承继与特征的重要视角。“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上海延安路高架的“九龙柱”是流行甚广的上海都市传说。其他都市传说,如“放白鸽”、“仙人跳”与“钓鱼执法”,为财辛苦为财忙的“消失的搭车客”,关于旗袍、假领子和老克腊的传说,也得以辑录、整理和分类。这些传说的传布、演变,被阐释为急剧社会变迁中社会风气的文化再生产。上海都市传说传达的文化意蕴在于,精致、派头与物欲紧密勾连,绩效主义、事功主义和物质主义与传统信仰交融且使后者祛魅。
关键词:上海;都市传说;风气变迁;案例与类型
作者简介:魏泉,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上海200241)。
综观上海民俗研究,有的涉猎上海的妇女、饮食、游乐、古迹名胜、法租界,有的集中关注上海交通(人力车、电车、二马路等)和戏剧(文明戏、楼外楼、说书业等)的地方性掌故,或描述择偶习俗、鬼魂信仰、帮会习俗、舞蹈与滑稽,或铺陈商业文化、岁时节庆、穿着打扮、文艺娱乐,以吸引读者饱览上海风情,也有以都市民俗为名的综合性研究,对上海的衣、食、住、行等方面民俗进行展示。然而,集中关注上海都市传说的单篇论文、研究报告或著作,迄今未见。
作为民间文化的地方性知识,上海都市传说是研究上海文化传承与风气变迁、透视上海乃至中国社会发展变化及其特征的重要视角。近来,上海研究成为文学、史学的研究热点和显学,相比而言,民间故事研究乏善可陈,都市传说研究则处于空白:既没有基本资料的收集和整理,更谈不上归类、分析。尽管“放白鸽”、“仙人跳”、“拆白党”等故事已被多个文献记载,但这类记载多半是静态记述当时事件或故事的状况,此后有无类似的传说,其间发生了什么变化,却不得而知。近代租界公园“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说法,在史学界曾有过激烈争论,但主要围绕外滩公园门口侮辱中国人的木牌是否真实存在过展开,而这一传说的民族集体记忆的意义如何、人们在当下对这一传说如何加以利用和阐释等问题,却未有充分的讨论。本文把都市传说置于上海百余年来社会变迁、文化转变的大背景下讨论,把新生都市传说的特点、新生都市传说与以往类似传说的差异、新生都市传说的传承关系作为考察的重点,收集、整理和分析几个影响重大、传播广泛的都市传说,试图从中透视急剧的社会文化转型的进程、特点和趋向,展示文化再生产过程中社会风气的变迁痕迹。
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旧篇新章
上海旧租界黄浦公园门口有“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此传说被加州大学历史学教授Jeffrey N.Wasserstrom列为上海都市传说前五名之一,也是上海都市传说中对民众心理和行为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
主要通过学校教育和大众传媒,“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故事广为流传,主流文献把它与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殖民统治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凸显反帝爱国的诉求。例如,方志敏在《可爱的中国》中的表述充满了“耻辱”之情:“有几个穷朋友,邀我去游法国公园散散闷。一走到公园门口就看到一块刺目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华人与狗不准进园’几个字。这几个字射入我的眼中时,全身突然一阵烧热,脸上都烧红了。这是我感受着从来没有受过的耻辱!”郭沫若1923年8月28日在《月蚀》中写下这样的句子:“上海几处的公园都禁止狗与华人入内,其实狗倒可以进去,人是不行,人要变成狗的时候便可以进去了。”孙中山也在正式的公众场合严正告诫国人:“上海的黄浦滩和北四川路那两个公园,我们中国人至今还是不能进去。从前在那些公园的门口,并挂一块牌说:‘狗同中国人不许入’!”
在这里,租界公园不仅成为殖民主义空间的物化载体,而且因华人不能入园、华人被与狗并提而成为歧视华人的象征符号,构成对中华民族几代国人的严重伤害。如同“东亚病夫”之说一样,在识者看来,关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愤恨不是少数人的感受,而是全民族共同的集体记忆,这种记忆已经上升为中华民族强烈的反对殖民主义的民族主义精神,这是公园问题上殖民主义与民族主义撞击的结果。这种被侮辱、被损害的情感同样地被沪上风物的记述者、研究者用竹枝词的形式表达出来:“公园设备固然新,不许华人去问津。世界有何公理在,何称夺主是喧宾”;“英人游憩有家园,不许华人闯入门。绿树荫中工设座,洋婆间跳挈儿孙”;“狗与华人禁令苛,公园感想旧山河。而今各处都开放,又见倭兵列队过”。后人对那个时代的理解和再现,也大都基于这个流传近百年的标语。这个传说随后进入流行文化中,再次促进了它的传播。1972年出品的经典片《精武门》中,李小龙一脚踢飞并踢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木牌的情景,在很多中国人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哈佛大学中国史专家费正清曾指出“上海外滩公共公园的这一牌子经常被人提及,却从来没有照片证实”。《世纪》杂志就曾刊登过一篇《揭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流传之谜》的文章,文中说:“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是“纯系误传”,“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是“50年代为配合形势教育”而制作的,有些“老人确实看见过这牌子,但不是在解放前的外滩公园,而是解放后的博物馆里”。来自英美的两位中国当代史学家Bickers和Wasserstrom在《中国季刊》中撰文论证:尽管上海租界区工部局(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管制下的公园确实在1928年之前长达60多年的时间里禁止绝大多数中国人入内,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Chinese and dogs not admitted)”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被批准公布的标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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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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