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法术、法物降服龙以外,很多民族的屠龙文本中,还使用巫术活动中的诵、唱、祷、祝等形式诅咒危害自身的龙。独龙族民间故事《金社除恶龙》中,金社将龙王杀死后,龙王化为两座石柱。金社和龙妹一边绕着大恶龙王变得石柱走,一边念道“恶龙王呀恶龙王,你在世上害死了多少人,搅得我们不安宁,今后你永远站在这里吧”[39]。金社夫妇屠龙之后,绕圈施法念咒语,使恶龙永不复生,达到禳灾祛邪保佑平安的目的。前文提及白族民间故事《雕龙记》:木匠杨师傅挑选万年古松制作木龙,其中最关键的步骤是木龙制作完整后,需要木匠念“木经”。剑川白族木工能建造房屋,雕刻佛像并持有神咒,趋吉避凶。[40]重要的是,只有被念过“木经”的木龙才能降服母猪龙。而木匠念木经的过程,能将木经驱邪避害的能力转移到木龙上,从而木龙具有神性以便与恶龙斗争。
黄平苗族的《斩龙》调“Hxak(歌)Hliob(大)”,翻译成汉语就是“大歌”。苗族《斩龙》(Dod Dail)调中,一位敢于下深潭杀恶龙为人除害的英雄金推磊,他的无畏精神让人反复咏叹,成为禳灾的活态文本。[41]
屠龙文本中还有使用接触巫术禳灾的内容。无论是毒龙身上的龙血还是毒龙的体液都含有剧毒。降解毒龙血和毒龙体液毒性的办法一方面是喝奶解毒,另一方面是用牛奶将沾染在身上的毒血、毒液清除干净。
维吾尔族《海兹莱提•毛拉姆麻扎的传说》中,屠龙者伊玛目•马立克•艾克拜尔喝了青牛的奶,然后去寻找妖龙,妖龙将其吸入肚中。因为其青牛的奶掺水而未能发挥解毒作用,结果丧失了性命。柯尔克孜族民间故事《义斩河龙救公主》中,屠龙者老三杀死了巨龙,同时也被龙血的剧毒浸染,昏倒在巨龙身上。汗王的女儿将两桶纯净的牛奶冲洗了他的全身,退净了他身上的龙毒,老三苏醒。同样,乌孜别克族民间故事《忠实的朋友》中,屠龙者艾依来提观看割下的毒龙头,爱慕他的公主在凑近观看龙头的时候,不慎毒龙的血滴到脸上,公主顿时昏迷不醒。艾依来提吮吸干净公主脸上的毒龙血之后,公主苏醒。
这类屠龙文本中,屠龙者认为纯净的牛奶能禳解龙毒。于是在屠龙之前喝下牛奶,或者中毒之后用牛奶清洗,这实际上是洁净仪式和接触巫术观念结合的产物。
早期人类认为万物有灵,祭祀仪式被视为与神灵沟通,召唤神灵帮助,人类解决灾异的手段。在民族屠龙故事中,族民往往在龙死后,定期为屠龙者或龙举行祭祀仪式。如普米族《凤凰治龙王》中,凡有水的江河湖泊、水塘以及出水的龙泉龙洞龙眼,天神要求人类敬龙王,年年都要进行祭祀活动。又如东乡族《九池和龙窝的传说》中,为纪念屠龙者老三麦赞尼,村民修庙塑像,四季祭祀。
古人共有六中祭祀方法:置物以祭,沉物以祭,埋物以祭,焚物以祭,舞乐以祭,杀伐以祭[42]。在屠龙故事中只出现了前两中祭祀方法。如回族《李郎降龙》中,村民把准备好的贡品放在案台上等待龙王拿取。如白族《赶龙》中,村民每年旱涝之际都将准备好的三牲(牛、样、猪)沉在潭水中等龙取走;藏族《龙王潭的由来》中,将准备好的人牲(属虎的男孩)沉在海里等待龙抓走。
屠龙故事中出现的祭祀供奉的种类为三种,即人牲、牲畜、食物。第一,进贡牲畜或食物的有:蒙古族故事《李郎降龙》中贡品是肉、油香(面制的油炸食品)。白族《赶龙》中宰肥猪,办三牲,敬龙王。东乡族《勒退夫智斩妖龙》中为避免洪灾,村民进贡牛羊求得平安。藏族恶龙故事《涮涮水的故事》中,起初,为了保一方平安,人们请一些端公道士降妖镇魔,但却适得其反,甚至发展到吞吃龙口瀑下过往的行人。人们希望通过供奉牛羊等祭品免除龙灾。于是好心的人们有请端公念经禳灾、求神、祭祀,每年九月初九的午时三刻把鲜活的双猪、双羊送到龙口飞瀑,拴在那里外加香烛供果进行祭拜。
柯尔克孜族《义斩河龙救公主》中每天进贡一个年轻姑娘和十只羊羔。哈萨克族《飞汗的儿子》中每周进贡绵羊,以保证整个国家不被龙吞食。第二,进贡人牲或牲畜的有:白族《凉水潭》中每年六月二十三日村民进贡一对童男童女。维吾尔族《海兹莱提·毛拉姆麻扎的传说》中每年进贡一位农民给妖龙以免除灾难。乌孜别克族《科里契卡拉》中每天进贡小孩和羊换取全城的安宁。
人牲是未开化民族的原始宗教仪礼,而祭祀的本质实际上也是为了娱神和媚神从而达到人类的功利性目的。供奉中人牲、牲畜一方面是为了取悦神灵以求得神灵庇佑,更重要的是,人们寄希望灾难疾病死亡转嫁到供奉的身上,从而让神灵带走灾难以达到禳灾的目的。
季羡林先生认为,作为文本的“龙王”是梵文Nāgarāja或者Nāgarāj或者Nāgarājan的翻译,是由印度输入的。[43]和屠龙故事相反,民族民间故事中也有以“龙王”形象出现的龙。44则故事中,龙形象明确为“龙王”的民间故事共10则:有回族、白族、普米族、土家族、水族、哈尼族、藏族、傣族、独龙族和蒙古族。回族民间故事《李郎降龙》中,掌管行云播雨的是银角老龙王。故事《插龙牌》中则是住在龙宫的黑龙王。白族《赶龙》中出现的是一条“神通”的龙。《凉水潭》则是海塘中的大黑龙。普米族《凤凰治龙王》中龙宫龙王吕依巴士。土家族《巴列降龙》中东海龙王敖广的孙子。水族《水麒麟的故事》中被龙王囚禁的小妖龙。哈尼族《德摩诗瑟杀龙》中龙王欧罗的小儿子;藏族《龙王潭的由来》中出现的海湾龙王;傣族《九隆王》中九龙山上龙宫的九条龙。独龙族《金社除恶龙》中逼迫龙女嫁给自己儿子的老龙王。蒙古族《驯龙记》中凶暴的黑龙王。在这12个具有“龙王”形象的民族民间故事中,因旱涝屠龙的民间故事类型里有9个龙王形象,这9个龙王形象的龙均制造了旱涝灾害。在因报仇屠龙的民间故事中,只有3个龙王形象。为完成考验屠龙的民间故事中没有龙王形象。
三、龙的真相是什么
为什么既有“屠龙”同时又有“龙王”?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威策尔(Michael Witzel,1943—)认为,比较神话学在一定程度上能为遗传学、语文学、考古学和人种学提供佐证,为洞悉远古人类文化大传统提供钥匙。[44]按照这一思路,长期流传的屠龙神话和民间口承故事背后,包含了龙的真相。
要说清各民族的屠龙文本的迁移,就绕不过去一个问题:什么是龙?有学者认为中国龙和西方龙截然不同,是翻译出了问题。甚至有人提议案,建议把中国龙翻译为“loong”,把西方的“dragon”翻译为汉语“拽根”,并予以立法。[45]
首先,“龙”问题是西风激荡中的问题生产:清末民初以来,“东方”、“西方”等话语逐渐完成对旧世界秩序的话语建构,西方中心主义确立,中国沦为西方的“镜像”。在中国传统的整体负面化的过程中,正如朱利安所说的那样,“中国人无法读懂中国文化,中国文化基本上都被重构了”。[46]处于这样一个语境中,要回答好“龙”这个问题,必须把“龙”、“龙的传人”、“龙图腾”等表述放回历史语境中,进行整体地“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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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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