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面义净著书中的记载至少可以看出这样几点:
一、义净坚持用“嚼齿木”而不用“嚼杨枝”,还证以“齿木”的梵文原词为“惮哆家瑟诧”,这说明他认为“齿木”并不等同于“杨枝”。义净所说“惮哆家瑟诧”,就是梵语dantakāstha的汉字记音,其汉译“齿木”(或译“牙杖”)实际上是梵文的仿译,其中danta义为“齿”,kāstha义为“木”。
二、义净还说明,在古印度用作齿木的材料是因地制宜:在山区,多用“柞条葛蔓”,处平原,则“楮桃槐柳随意”,“亦有用细柳条”的。
三、义净还怕一般人认为他不知道“齿木”就是汉译所谓“杨枝”,专门辩证他所以取用“齿木”这一名称而不作“杨枝”的原因。印度柳树稀少,而以前汉地译经所以译作“杨枝”,可能是取汉地中原熟知的杨柳树、以一概全的做法所致。(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五十八说:“(齿木)多用竭陀罗木作之。今此多用杨枝,为无此木。”)在义净的另一部著作《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上“慧轮传”后介绍“那烂陀寺”时,义净再次申明“齿木树”实非“杨柳”:“(那烂陀寺)根本殿西有佛齿木树,非是杨柳。”在义净的眼中,所谓“杨枝”其实是指“柳树枝”或“杨柳枝”,而非“杨树枝”。
我们需要指出,修订本《辞源》认为,“杨枝”就是“杨树枝”,并引《隋书·真腊传》:“每旦澡洗,以杨枝净齿,读诵经咒。”可是,从上文所列的例证看,“杨枝”多为“柳枝”。可以说,所谓“杨枝”实际是“杨柳枝”的缩略形式,而杨柳则多指柳树;之后,“杨枝”逐渐成为“齿木”的代名词,到义净时才为之正名。
四、“嚼齿木”是五天竺地区的日常故事,“三岁童子,咸即教为”。
另外,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三“受戒轨则”中说,有些世俗之人,来到僧寺向比丘们学习外典,称作“学生”。僧寺会“遣给齿木,令其授食”,似乎“齿木”就是在僧寺就食的必备之物。在同卷“师资之道”中,义净还说:“律云:每于晨旦,先嚼齿木,次可奉师,奉其齿木、澡豆、水巾,敷置坐处,令安稳已,然后敬礼尊仪,旋绕佛殿。……凡剃发披缦条,出家近圆已,律云:唯除五事不白,自外一一须白师,不白得罪。五事者:一嚼齿木,二饮水,三大便,四小便,五界中四十九寻内制底畔睇。”这里是说,凡是出家受具足戒的僧人,每天要“先嚼齿木,次可奉师”,大致可以理解为自己洗漱后再照顾老师洗漱,之后再礼佛作功课。而且,僧律很严,有事要向老师讲明,只有五事,即嚼齿木、饮水、大小便和四十九寻内制底畔睇,不必白师。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在义净时代的印度,嚼齿木可能要一天几多次。法国学者索瓦杰(J.Sauvaget)也谈到:“在印度,漱口的习惯,用一根刚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磨牙的习惯,不仅是婆罗门教徒,在其他种姓间也是普遍流行的。(见《印度风俗、制度与礼仪》,第一卷,第334页,注;《世界志》,第177章)”
除了古代印度有嚼齿木护齿的习俗之外,其他一些受到印度和佛教影响较大的地区也有这种习俗。《隋书·南蛮传》记述了“真腊国”(大致相当于现今柬埔寨)使用杨枝净齿的情况:“人形小而色黑。妇人亦有白者。悉拳发垂耳,性气捷劲。居处器物颇类赤土。以右手为净,左手为秽。每旦澡洗,以杨枝净齿,读诵经咒。又澡洒乃食,食罢还用杨枝净齿,又读经咒。”这一风俗也传到了爪哇岛,生活于9-10世纪的阿拉伯商人阿布·赛义德讲到,爪哇有一个国王名叫摩诃罗阇,他和他的随从“经常带着剔牙枝,他们每天要使用好几次,所以都是随身携带,不叫奴仆代拿。”赛义德的书中还讲到,阿拉伯人伊本·瓦哈卜在中国看到一幅画,画上的先知穆罕默德“腰上牢牢地挂着一根很长的剔牙枝”。另外,据索瓦杰的说法,“用一条木枝(siwāk)刷牙的习惯是阿拉伯一个古老传统,是伊斯兰法令所认可的(见《伊斯兰百科全书》,‘miswāk’一词),这正是讲述者所关心的习惯。”如此,则嚼齿木的习俗也传到了阿拉伯地区。
佛教源自古代印度次大陆,在西汉末就传入了中国的中原地区。其后,佛教在中国的传播日见其盛,到唐代达到巅峰。朝鲜半岛和日本的佛教,大都是从中国再传过去的(虽然也有新罗僧人到印度求法)。当然,佛教中的一些名词也会随着佛教习俗或佛经的流传进入到朝鲜半岛和日本的语言中去,“杨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日语中保存了“楊枝”的汉字形式。不知道当时的高丽语中是否也有这两个汉字?或者,高丽语根据意译用了“養齒”二字,到现代韩国语中变成了动词“刷牙”的意思。孙穆出使高丽时,或许因为不明词源,就用“养支”两个汉字略表其音。
略为令人不解的是,虽然“杨枝”一词以及杨枝护齿的习俗经由汉语传入高丽和日本,但在汉语的本土文献中似乎并没有太多有关人们日常使用“杨枝”清洁口腔和养护牙齿的明确记载,或者说,在当时的广大中国地区并没有留下很大的影响,可能嚼齿木护齿的习俗并未被广大国人效法。据王惠民先生《敦煌壁画刷牙图考论》,我国古代的刷牙绘画资料仅见于敦煌壁画,计有唐宋时期刷牙图至少14幅,“186窟刷牙图在主室顶西披北下角,刷牙者上身全裸,蹲在地上(敦煌壁画刷牙图中所有刷牙者均蹲在地上),左手握净瓶,右手横于嘴上,似用手指揩齿,敦煌壁画刷牙图大体如此。”可是这些刷牙图大都是用手指揩齿,仅有两副用齿木刷牙图,“它们在晚唐9、196窟劳度叉斗圣变中”。王惠民先生还谈到了周宗岐先生的《揩齿考——从敦煌壁画“揩齿图”谈到我国历代的揩齿、刷牙和洁齿剂》一文。周文谈到:“揩齿是我国古代清洁牙齿的一种方法”,“有关揩齿的最初记载,首见于南北朝梁代刘峻撰《类苑》一书。”可能,用手指揩齿一直是我国习用的洁齿方法,嚼齿木的做法并未风行。除了手指揩齿之外,中国人最常用的清洁口腔的方法恐怕还是漱口。《礼记·曲礼上》云:“主人未辩,客不虚口。”注曰:“虚口,谓酳也。漱口也,以酒曰酳,以水曰漱。”疏曰:“主人未辩,客不虚口者,虚口谓食竟饮酒荡口使清洁及安食也。用浆曰漱,令口以洁为义;用酒曰酳,酳训演,言食毕以酒演养其气。”又《仪礼》卷九:“宾卒食,会饭三饮。”注曰:“已食会饭三漱浆也。”可见,漱口的习惯由来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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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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