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桥丛谈》
本书共分九章:第一章《六百年来天桥的变迁》、第二章《学者和诗人在天桥的故事》、第三章《天桥初期的游乐》、第四章《天桥演出的曲艺和杂技的演变》、第五章《天桥人物考》、第六章《天桥的曲艺场和杂技场的情况》、第七章《天桥摊贩的情况》、第八章《天桥吃食》、第九章《天桥调查研究方法》。
第一章首先给读者介绍了天桥得名的由来。此地为什么叫天桥?原来北京正阳门之南、永定门之北,旧有一座桥,桥身很高,从桥南尽处北望,见不到正阳门,从桥北尽处南望,也见不到永定门,是明、清帝王祭告天坛时必经之地,故曰天桥。接着讲述了天桥演变的历史。
最早的元代,先农坛的门外,天桥的东西全是河套,河中遍种荷花,河边建亭,河岸经常泊有画舫,以备游人乘坐。“每届夏令,青衫红袖,容与中流,颇饶画船箫鼓风味”。又引方济川《天桥纳凉诗》前言,曰“桥在北京南门内,为元代妓舫游河必经之地”。证实了元代的天桥,有水、有桥,是京师大都著名的游乐场所。明代,“徐中山(按:即徐达)开拓外城,塞断河水,仅留斯桥,以通行人”。到了清代,乾隆皇帝“饬工将天桥迤南两坛外隙地开挖池沼,四周遍植柳树”,“余土堆积于两坛外,使成龙形土岗,东西池沼的水,即由天桥下流通”。“桥南一带,绿柳莲红,相映成趣”。
民国元年(1912),天桥一带修建了“百商猥集”的平民市场与娱乐场所新世界。民国六年(1917)当地居民又捐资在先农坛东北隅修筑了“四周皆水,中峙一楼”的水心亭。迨至1920年、1921年,天桥三次大火,水心亭不能修复,渐成废墟。民国七年(1918),商人彭秀康在先农坛一角建成城南游艺园,聘请崇雅社女科班及孟丽君、金少梅、碧云霞诸人演唱大戏,成为游乐胜地,新世界生意遂一落千丈。民国十七年(1928),国民党政府建都南京,北京市面日渐冷落,旧有一切娱乐场所先后停业,城南游艺园亦随之衰败。民国十八年(1929)兴建有轨电车,因电车行驶不便,当局遂将天桥修平。民国二十三年(1934)又因展修正阳门至永定门马路,最后将天桥拆除。从此天桥无桥,也无水了。
第六章讲述了天桥演出场所的情况,是值得重视的一章。演出场所有戏园、曲艺馆两类。
一、戏园:出现较早,约在1898年前后,天桥就有了三家戏园——歌舞台、燕舞台、乐舞台,俗称桥东三舞台。歌舞台拥有崔灵芝、马福禄、一千红、玻璃翠等艺员,燕舞台有小素梅支撑,乐舞台有蔡莲卿主持。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皮黄戏演员,却都是当时老百姓心目中的名角儿,故而桥东三舞台得以鼎足而三,盛极一时。1928年以后,桥东三舞台相继停演。继之而起的有凤翔舞台、吉祥舞台、魁华舞台、共和舞台、荣和茶园、华安茶园、丹桂茶园、升平茶园,演出皮黄或秦腔。
此外,1921年以前,天桥往北有若干落子馆,上演奉天落子、唐山落子,生意红火,俗呼棒子馆儿。1921年以后,不知何故,这些落子馆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然而1931年,又建成小桃园、万胜轩、三台园、小小茶园、华安茶园、华兴茶园、崔记茶园、李记茶棚等八家戏棚,演唱蹦蹦戏。在戏棚中演唱蹦蹦戏的班社,大概一班十人,一个演员往往扮演多个角色,演唱完还需接手打锣、打梆子。这类戏棚初始皆为蓆棚,以后改为木架、铅铁板搭盖的棚子与灰顶棚子。演戏时不售票,观众可在场中随意移动;演出一段落,台上打堂鼓、摇铃,有班社中谓之“托杵”者持小铁桶向观众要钱。一般正午开戏,下午六时停戏。这样的戏棚十分热闹,虽然乱哄哄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二、曲艺馆:其一,1914年始建坤书馆,约有3-5家。1916年坤书馆大兴,环翠轩、中华园、振华园皆有唱曲者身影,最早著名的唱家为冯凤喜。所唱有乐亭调、时调小曲、莲花落等,颇受观客欢迎。以后相继有德意轩、德昌茶社、春园茶园、楼外楼,义和茶社、二友茶社演唱曲艺。1919年至1935年,曲艺爱好者曾陆续举办选举鼓界内阁、十二公主等,盛极一时。
其二,有专唱河南坠子的茶馆,如孙家茶馆李雪舫、贾家茶馆周玉花,以及董桂珍、姚俊英等。一曲终了,歌者即按客索资。顾客还可点曲,需加付点曲钱,由歌者、茶馆各分一半。另有架布棚、撂地摊唱坠子者。
其三,说书场设于野茶馆,卖茶带说书。日场午后三点开书,六点半止书;晚场八点开书,十点半止书。所讲为《三国》《水浒》《施公案》《杨家将》《封神榜》《聊斋》等演义、说部。说书时不卖茶,顾客另付听书资,照例茶馆扣三成,说书者得七成。这种茶馆规模小,一般砌有一副砖灶,一排灶眼置放几只硕大铜壶,再摆设若干长桌、长凳便是。一个掌柜、三个伙计即可应对。这样的茶馆,每天各时段的茶客还有不同。天刚亮时,一些出殡时抬杠的、打执事的聚集在茶馆里;头目来了以后,职司分派完毕,这些人便奔向办事的人家。接着是住在附近的老北京,溜达一阵后,提着鸟笼子,敞着衣襟,来茶馆坐下,喝豆浆,吃烧饼。讲究一些的,自带茶壶、茶碗,泡一包好茶叶,把鸟笼子挂在门外头,一边喝茶,一边听书。正午,茶馆休闲。午后三点到五点是茶馆最热闹时段,届时高朋满座,热气暄腾,老板收得茶资也最多。再以后,出卖劳力的人陆续归来,买些大饼、油条到茶馆进食,算作晚餐。这些人走后,茶馆一天营业便宣告结束。
其四,此外,有相声场、数来宝场、变戏法场、唱话匣子场、放电影场、拉洋片场、摔跤场、练把式场、云里飞场等。其中的云里飞场是一种杂耍性质的演出,云里飞和他的儿子跟着飞,男女弟子郭全宝、马艳华、夏丽华等,以唱京戏为主,辅以相声。能戏有《捉放曹》《骂曹》《桑园会》《斩子》《坐宫》《珠帘寨》《法门寺》《九龙杯》《八蜡庙》《铡美案》等。他们唱起来还够味,表情也算到家,不过唱上三、五句,就要夹带一些滑稽言辞,以逗观众一乐,终究不是正经的京剧唱家。
第五章记述天桥百年来的技艺人,尤其值得重视。本章包括“庚子时代天桥的八大怪”、“辛亥以来天桥的八大怪”、“近三十年来天桥的八大怪”,以及“近百年来天桥的艺人琐闻”等节。其中“近百年来天桥的艺人琐闻”一节,实录了说书的、说相声的、吹唱的、表演技艺的诸门类艺人。比如说书的,有张虚白说《封神榜》,张泰然说《济公传》,猴儿安、恒永通说《西游记》,单长德、张智兰说《聊斋》,黄诚志说《彭公案》,吴辅庭、哈辅原说《永庆升平》,以及邹腾霄、双厚坪的说书,可谓丰富多彩。尤其被誉为说书界奇人的双厚坪,作艺年代长久,而且不限一门,《水浒》《封神》《隋唐》《济公传》可以轮流开讲。作者张次溪听书时,他已年过六旬,依然神气十足,且能于叙述古人时,暗地讥讽时事。听书者最欢迎的也在他“搁下正文,东拉西扯,古今融会”,“不露芒角,令人心旷神怡”。所以“下钱之多,为同业不及”。民国初年,双厚坪终被同业推举为评书研究会会长。
再如吹唱的,书中述及多位单弦艺人、十不闲与莲花落艺人、唱小曲与唱梆子艺人。不少技艺与戏曲有关,“王玉峯单弦拉戏”是个中最突出的一位。他能将存储于脑际的社会中各种声浪,借一把单弦模仿,居然毫厘不差。以戏曲说,能学梅雨田的胡琴,能学谭鑫培、刘洪声诸家的唱,附带学各项锣鼓及观众喝彩之声。以市声说,能吆喝估衣,能叫卖西瓜,能传达街道上各种喧嚷声音。熟悉北京情形的顾客,“无不静耳倾听,细心印证”,“但凭五指一挥,而坐客已心领神会,彼此相视而笑”。可谓乎神其技矣。如此等等,天桥人物在张次溪笔下栩栩如生了。
至于天桥的杂技艺人,如抖空竹的,耍坛子的,耍飞叉的,耍中幡的,打弹弓的,耍大刀的,翻杠子的,耍千斤担的、单手劈石的,运铁锤的,吝丹套环的,变戏法的,乃至玩蛇的,耍狗熊的,蹬着高跷唱秧歌的,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些仍能在今天的杂技演出中看到,有些就看不到了。
第七章记天桥摊贩,有布摊、估衣摊、鞋摊、洋货摊、瓷器摊、旧书摊、古玩摊、相面摊、棋摊等三十二类,平民百姓的日用物品、休闲娱乐几乎一应具备。第八章讲天桥吃食,有烧酒、馄饨、烧饼、麻花,以及牛杂碎、羊肚、杏仁茶、豆腐脑、艾窝窝、豌豆黄等九十几种,也是适应平民百姓生活需要、饮食习惯的常见饮食。
最后应该提及的是第二章,评述学者、诗人在天桥的行迹,录有黄景仁、张问陶、孙尔准、洪亮吉、邵葆祺、易顺鼎、何鬯威、王述祖等人吟诵天桥的诗词曲。比如黄景仁《元夜独登酒楼醉歌诗》有以下段落:“揽衣掷杖登天桥,酒家一灯红见招。登楼一顾望,莽莽何迢迢,双坛郁郁树如荠,破空三道垂虹腰。长风一卷市声去,更鼓不闻来丽谯。”描写了在天桥酒家饮酒的所见所闻。再如王述祖《天桥景物诗》:“天桥桥畔夕阳微,尽立摊边唱估衣,妮妮人间小儿女,百钱自买青鞋归。”吟诵的是天桥摊贩的买卖情景。可见不少诗词曲是可以用来印证天桥历史和近事的。更需一读的是邵飘萍、林白水与天桥有关的事件。张次溪指出,《京报》社社长邵飘萍、《社会日报》社社长林白水,都是在“天桥二道坛门之间西北隙地”被反动军阀政府枪杀的。邵飘萍由于创办《京报》,发表抨击当局言论,“为时忌”,于民国十五年(1926)四月二十六日晨四时,“仇家以囚车移振青(按:邵飘萍字振青)天桥,喝之跪,不肯,则群以枪轰击”。林白水则因在所办《公言报》《社会日报》撰社论,代表民意,字挟风霜,“有诋张宗昌、潘复语”,于民国十五年八月六日黎明,被枪杀于天桥。张次溪以钦敬的心情赞叹:“先烈的血,流到了天桥,给天桥添了光荣史迹。”并以邵飘萍小传、林白水小传遗嘱附载书中,用兹纪念。
总之,昔日天桥景物,反映了平民百姓的风习与兴趣,饱含着平民百姓的欢乐与忧愁,体现出平民百姓的渴望与需求,是北京下层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张次溪的《天桥丛谈》的确不愧为民俗学的珍籍。尊张次溪先生为戏曲史家、民俗学家,想来不是过誉之词。
2015年12月18日定稿于北京草桥欣园
(原文载于《戏曲艺术》2016年03期,详参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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