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赢得观众,必须与时俱进。马季擅长写一些应时当令的东西,什么年头写什么东西。他一共创作过300多段新相声。马季曾经说过,一味继承传统相声,哪怕是经典,也不能推动这门艺术前进,只有不断说新段子新相声,才能引领相声不断发展。你什么时候上马季家,他除了写字,就是坐在那琢磨相声,“毕生都付相声艺,闲来独喜学涂鸦”。
马季是新相声的一面旗帜,他写了很多歌颂型相声,比如《女队长》《画像》等。有个劳动模范叫张富贵,他不说张富贵怎么能干怎么吃苦流汗,而是通过一个画家给张富贵画像的手法,去表现人物。60年代,马季有次去山东文登体验生活,当时正是夏天,天气特别热。马季住在农民家里,打开门窗,光着膀子,晚上点着油灯,背对着门口在一个破桌子上伏案写作。一起去体验生活的老曲艺家沈彭年,找马季聊天,想跟他开个玩笑,蹑手蹑脚走到他背后,用手朝他后背一拍,就听“嗡”一声蚊子全飞了,马季背上留下一个血手印。现在为什么很难出优秀相声,还有哪位相声演员肯下这么大工夫体验生活?
我个人认为,有歌颂型的相声,很少有歌颂型的包袱。“我们一定要向雷锋学习”,这话有人乐吗?凡说歌颂型的话,都没有乐的。比如马季创作的相声《女队长》,如果说“我和我媳妇攒了钱了,我说买个收音机,我媳妇买个抽水机”,这乐吗?没乐。都是在讽刺自己的时候才乐,“我爱人说抽水机多好啊,哗啦啦哗啦啦,浇出一片好庄稼。哗啦啦哗啦啦,多动听呢!”“我怎么没听出了啊?”“那你听出什么来了?”“哗啦啦哗啦啦,好容易凑了八十八,两人钱她当家,我这男人算白搭。”这时才乐。
歌颂型相声,很难出包袱,真正的包袱还是讽刺自嘲。《英雄小八路》里,小八路最初没事干,买了点糖给解放军叔叔吃。“叔叔吃糖吗?”“不吃。”怎么办?捧哏的说:“那是没遇见我。”“你有办法让解放军叔叔吃啊?”“叔叔不吃,我吃啊。”《登山英雄赞》中,爬山快到顶,就剩一口氧气了。“老刘你吸一口吧。”“小王你吸一口吧。”最后我说“还是我来吸一口”,还是暴露个人主义的地方逗乐。
三联生活周刊:上世纪70年代初,侯宝林、马季等从河南“五七”干校返回北京,相声迎来复苏。如果总结一下,马季之后,相声还经历了哪些发展阶段与代表人物?
崔琦:姜昆还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他没赶上刘宝瑞、郭启儒,但是赶上侯宝林、郭全宝了。早期与他搭档的李文华,在侯宝林、郭启儒面前是晚辈,但有其质朴的一面,他过去是兴平机械厂的工人,酷爱相声,在姜昆之前,与郝爱民、刘宝瑞、侯宝林都合作过,但都没行。只有姜昆遇到李文华,这才发挥出两人的特色,形成“顽童戏老叟”的模式。后来唐杰忠接李文华时,因为他本身有一定知名度,如果换一个生人,接不住。
1960年,侯宝林、刘宝瑞和马季在表演相声
现在说相声的年轻人很多,但很少像姜昆那样有思想,能从大处着眼,不仅自己也发动同行业对相声艺术做出贡献。姜昆和梁左合作,把小说改成相声,创作《虎口遐想》,谁有这个脑子?他主张提高相声的文学性,每段相声里都要有一个闪光点,都要让人悟出点什么而不是说大道理。
他努力去这样做了,有时候也感到力不从心。2017年5月14日,习近平对参加北京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的外国领导人说:你们到中国来,不仅要看看长城故宫,还要欣赏中国的京剧相声。说了这句话后,中国曲协、北京曲协包括姜昆个人,召开了三次座谈会,讨论如果有一天让大家去中南海说相声,我们说什么?这是摆在现在活跃在相声舞台上演员面临的思考。
三联生活周刊:广播、电视对相声的发展影响巨大,但比起广播,人们对电视对相声的影响往往更有争议,有人便认为“电视成全了相声,也害了相声”。你对此如何看待?
崔琦:成也电视,败也电视。有的相声演员一味追求上电视,混个脸熟,所以不肯再下大的工夫。相声是剧场艺术,补充一句,相声是小剧场艺术。“演相声,小剧场。拉家常,不能嚷”,这是由相声艺术自身特点所决定。马三立的相声,你听过一句嚷的没有?侯宝林有一句嚷的吗?
三联生活周刊:如何看待相声小剧场演出现状与相声的未来?
崔琦:小剧场相声方兴未艾,出现史无前例的盛况。北京现在有十几家小剧场,天津、沈阳、西安、重庆,甚至黄山等有条件的地方,都涌现出小剧场相声。但是演员和节目良莠不齐,有的演员能够维护相声的本真,有的还不知相声为何物,也有了自己的粉丝,按照自己的模式去说了。
但这种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大浪淘沙,好的相声终归是好的。观众有自己的鉴别能力,侯宝林生活在旧社会为何还能脱颖而出?不要认为过去的人就喜欢听黄色低俗的相声。
相声不会灭亡,仍在发展变化中成长。只要它能生存,有观众,就是对的。说得再正统再主流,观众不欣赏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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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三联生活周刊》2017年50期 【本文责编:姜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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