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上世纪40年代,侯宝林、郭启儒自东北、天津返京,所演的相声由于内容健康,格调清新,被誉为“文明相声”,受到热烈欢迎。“文明相声”出现的背景是什么?
崔琦:侯宝林走在了别的艺人头里,他并没有多少文化,完全在于悟性。任何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都是改革家。梅兰芳、关学曾、刘宝全、骆玉笙,无一例外。
过去撂地说相声,在北京天桥、天津“三不管”、鸟市,都不让女的听相声。女的一去听,管事的就说:您到那边去看拿大顶的去,看耍猴的去吧,我们这不说人话。当时说相声的人都意识到这一点了,说的都是难以启齿、非常荤的话。怎么办?侯宝林率先净化语言。刚开始也有人看不惯,认为他标新立异,结果他成了。
任何艺术形式,其实都是在有心的艺人琢磨下逐渐改进。京韵大鼓最初叫“怯大鼓”,因为来自河间沧州等地,有地方口音,北京人叫“怯”。后来在谭鑫培的建议下,刘宝全去掉民间乡土音,将其改成“京韵大鼓”。原来京韵大鼓说得多唱得少,骆玉笙增加了它的旋律美和歌唱性,刚开始也是一片反对声:“这是什么啊,哪儿叫大鼓啊,这不是唱歌吗?”可由于贴近时代,反而后来居上,现在骆派拥有最多的演员和观众。
其实在上世纪40年代,侯宝林就在相声里加流行歌曲了。侯宝林去天津相声园子说相声,那会他还没有那么大名气。他从自己园子演完,上老先生张寿臣那去听相声,那会园子特别小,都是百八十人的小园子,演员和观众都能看得见。侯宝林率先在相声里加了学唱歌曲,在过去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张寿臣一看侯宝林进来了,就在自己的段子里加上:“您看我们的相声,说相声,得给您说乐了,不是唱乐了,唱乐了不叫相声。”说给侯宝林听,侯宝林也不加反驳。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侯宝林声名鹊起,也逐渐成了,张寿臣也改变了,认为相声可以加唱。
三联生活周刊: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趣味庸俗,相声曾出现危机,也由此出现侯宝林等人组成的“相声改进小组”。如何评价当年的相声改进工作?
崔琦:我在《相声三字经》中,关于相声改进小组有一个注释。新中国成立之初,由于传统相声庸俗、低级的成分太多,被认为难以反映社会主义新生活,几乎到了被取缔的边缘。老艺人虽然有改造自己、改写节目的愿望,但大多数没有文化,难以自救。有些说相声的认为说不下去了。
一次,一对老相声演员到印刷厂的礼堂给工人说相声,演出前使用相声“垫话”《反正话》垫场,“反正话”很简单,现在小孩还在说,我说正的,你说反的,如“脑袋,呆脑;眼眉,没眼”。半天一句人话没说,结果让工人给轰下台去。当时工人也办识字班扫盲,觉悟也在提高,知道翻身做主人。
相声艺人也在社会大潮中前进,一些有识之士就成立了“相声改进小组”。1950年1月19日,由孙玉奎、刘德智、侯宝林、常宝霆、侯一尘、全长保、佟大方、罗荣寿、高凤山、高德亮、于世德十一人发起,“相声改进小组”在北京成立。他们一面改进,一面实习,组织了相声大会的演出,所有收入都作为演员的生活费。成立识字班,扫除文盲,进行时事教育,使从旧社会过来的相声演员,能逐步提高文化和政治水平,改造相声,以达到对群众进行宣传教育的作用。
侯宝林原来就比较另类,他后来在北京饭店找到老舍,又找到语言学家吴晓铃、罗常培他们,让老舍帮着改段子,写新相声。新相声里的代表作,比如《一贯道》,通过相声破除迷信,揭露一贯道这个反动会道门的本质。1956年的《夜行记》也很有代表,讽刺一个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人,坐汽车排队加塞,上车吃栗子,很有时代性。后来有个《昨天》也不错,反映新旧社会的对比。
50年代的相声改进工作,最大影响就是使相声艺人从思想到艺术都上了一个台阶。相声演员完成了从“艺人”到“演员”的转变。原来大家都叫使口的,使口的是说相声的,使?的是说数来宝的。相声术语叫“明春”,口技弄个布帐子,人在里面,叫“暗春”。以前相聲难登大雅之堂,上世纪60年代我小时候学相声,家里人都不支持。包括侯耀文相声,父亲侯宝林都不支持,很多相声艺人都不希望孩子干这行。
侯宝林等作为相声演员的代表,净化了相声语言,使相声登上大雅之堂,把相声说进中南海,这是前所未有的。
三联生活周刊:上世纪50年代起,歌颂型相声逐渐成为主流相声类型,也涌现出马季等代表人物。对歌颂型相声人们一直有所争议,有人批评它使相声失去生命力,但也有人比如马季则认为,歌颂型相声拓宽了相声题材范围,选择哪种创作手法,应因题材而异。你对此如何看待?
崔琦:马季原来叫马树槐,最初完全学侯宝林,连声音声调都一样。他在中国广播说唱团遇到了侯宝林、刘宝瑞、郭启儒、郭全宝四位老师,打下了很好的传统基础。马季是承上启下的人物,他的很多新相声都是从老相声演化而来,很好地继承发展了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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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三联生活周刊》2017年50期 【本文责编:姜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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