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突厥语族民族中广泛流传的狼图腾神话传说称,在一次战争中突厥人打了败仗,残遭屠杀,只有一人或数人幸免于难,或被断足刈(yì)臂遗弃于荒野。一只母狼救助幸存者,并与之交合身孕。后来幸存者也被杀,母狼逃至山中洞穴生子,繁衍后代(有的变体说,母狼救助幸存者,并逃至山中洞穴,交感营生,生儿育女),濒临灭绝的部族再生发展。
神话传说中的母狼逃匿并生产突厥语族民族始祖的这座“先祖之窟”即“山中洞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竟然山穴中有周回数百里,四面环山的肥沃草地。而有的汉籍所称“符离之窟”可能指此“山中洞穴”,即突厥人的发祥地—其始祖“所生之窟”的象征,后来喻指其居住地。
突厥语族民族狼始祖神话传说中的“符离之窟”与拉施特《史集》所载蒙古族源传说—《额尔古涅·昆传说》中的“额尔古涅·昆”之间存在相通性,它们均作为“先祖之窟”,为古代突厥、蒙古族先民所敬仰膜拜。另一方面,这些神话传说中的洞穴又与古代阿尔泰语系突厥,蒙古等北方诸民族先民的祖先崇拜、图腾崇拜习俗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突厥语族民族狼兽祖神话传说中的“符离之窟”—“先祖之窟”
在汉籍中突厥语族民族“先祖之窟”有时以“符离之窟”之称出现。《北堂书抄》卷十三曹丕引《典论》论汉武帝云:“刈单于之旗,探符离之窟。”这大概是汉籍中初出的“符离之窟”即“先祖之窟”。众所周知,单于是古代匈奴君主之称号,相当于后世突厥、蒙古的haan或han,汉译“汗”或“可汗”、“可罕”等。这样“刈单于之旗”一语的意思是,汉武帝通过战争打败匈奴单于,此与汉和匈奴长期时战时和的史实相吻合。下一句的“符离”与上一句的“单于”对应。而“符离”则是指一民族名,“窟”是喻指这个民族或部族所居住的地区。这样,“探符离之窟”是说汉武帝亲自探望游历当时的某一民族地区。“符离”为古突厥语böri的音译,为“狼”之意。《汉书·西域传》中,乌孙王有名“拊离”者,[1]《周书》卷五十《突厥传》曰:“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2]符离、拊离、附离,皆突厥语böri的音译,意即“狼”。古突厥民族自称“狼种”。因此这里“符离”归根到底是指古代崇拜狼的突厥语诸部族;[3]“符离之窟”则喻指古突厥语族民族所居住区。这个名称来自古代突厥语族民族先民曾经居住生活的山里洞穴,即来自神话传说中的突厥语族民族“先祖之窟”。史籍神话传说对这种“符离之窟”有较详细的描写。如《周书·突厥传》所载一则神话传说,且称《突厥狼始祖传说》:
“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断其臂,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饵之。及长,与狼交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狼在侧,并欲杀狼。狼遂逃于高昌国之北山,山有洞穴,穴内有平壤茂草,周回数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托妻孕,其后各为一姓,阿史那即其一也,子孙蕃育,渐至数百家,经数世,相与出穴,臣于茹茹。居金山之阳,为茹茹铁工。金山形似兜鍪,其俗号兜鍪为‘突厥’,遂因以为号焉。”[4]
上述是突厥民族狼祖神话传说的一个变体。《周书》成书于7世纪,而与之同时期或稍晚时期的相关史籍,如《北史》卷九九《突厥传》、《隋书》卷四八《突厥传》、《通典》卷一九七《突厥上》、《太平寰宇记》卷一九四《突厥上》均载录该传说。其中《北史·突厥传》云:
“突厥者,其先居与西海右,独为部落,盖匈奴之别种也,姓阿史那氏。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足,断其臂,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饵之。及长,与狼交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在狼侧,并欲杀狼。于若有神物,投狼与西海之东,落高昌西北山,有洞穴,穴内有平壤茂草,周回数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外托妻孕,其后各为一姓,阿史那即其一也,最贤,遂为君长。故牙门建狼纛,示不忘本也。渐至数百家,经数世,有阿贤设者,率部落出穴中,臣于蠕蠕……世居金山之阳,为蠕蠕铁工。金山似兜鍪,俗号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5]
《北史》所载神话传说承袭于《周书》,并有增饰,但对“符离之窟”的描写两者同出一辄,未有变异。这里虽不见“符离之窟”一语,却有“符离之窟”的描写。即母狼逃匿并生十男的山中洞穴便是“符离之窟”,即孕育突厥人始祖之地。有的学者认为“阿史那”为古代蒙古语čino或čina(狼)的音译。[6]蒙古语称狼为“赤那”(čina)。“阿史那”和“赤那”是同源词。这样,母狼生突厥始祖之窟曰“阿史那窟”,即“狼窟”—“符离之窟”。
事实上,《突厥狼始祖传说》的原初形态初见于《史记·大宛列传》[7]和《汉书·张骞传》。[8]传说称,古代乌孙国的始祖昆莫在婴儿时,部族被邻国灭绝,他被生弃于荒野,有牝狼和乌鸦来到其旁照料。该传说中未见昆莫与牝狼婚媾,生部族始祖等母题情节,更不见“符离之窟”的描绘。而《史记》、《汉书》、《周书》等之后的文献中继续记载着上述狼始祖神话传说的变体,其中不乏描绘其“先祖之窟”,即“符离之窟”。如17世纪文献记载突厥语族维吾尔人中流传的神狼神话传说,其中亦出现“符离之窟”的变体。人们称该传说为《神狼救助维吾尔》:
一次,维吾尔人打了败仗,他们被敌人围困在一个山腰上,无路可走,面临覆灭的危境。这时,突然见一只狼朝山的方向走来。处于险境的维吾尔军民尾随着这只狼,走到山脚下。狼走进一座山洞,维吾尔人也跟着走了进去。他们在黑暗的洞穴里走了很长的时间。最后狼把他们带到山洞的另一个出口,眼前变得豁然开阔、明亮起来。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水草丰茂、如天堂般美妙的大草原。维吾尔人从死亡线上被拯救了出来。从此,他们把狼视为一种神圣的动物加以崇拜。[9]
该神话传说载于阿布勒哈孜·巴哈迪尔汗(Abu'l Ghazi-Baghadur,1605-1663或1664年)的《突厥世系》(Sajara'i Turki)一书。作者为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后裔。《突厥世系》一书的古代部分史料多承袭拉施特《史集》,而作者所处时代的部分资料可能是他亲自搜集的。因此,可认为该神话传说是阿布勒哈孜·巴哈迪尔汗从当时的突厥语族民族民间整理而成。而我们仔细分析《神狼救助维吾尔》这则神话传说,它的原型显然与上述突厥语族民族狼始祖神话传说有关。但由于神话传说流传时代已经靠后,人们的神话观念逐渐淡薄起来,从而其情节母题遂发生变化。[⑩]如神话传说中不仅未见战争幸存者与母狼交合,生育氏族始祖等古老的神话母题情节,而且,其中的“符离之窟”也有变异。如《周书》等史书所载《突厥狼始祖传说》中的“符离之窟”在“神狼救助维吾尔”中已经“移到”洞穴的“另一出口”,已回到现实生活中的游牧世界环境。但是只要运用比较的方法,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两者之间的先天联系。
此外,最近搜集的民间口头资料显示,在哈萨克族乃蛮部民间也流传狼始祖神话传说,称之为“额尔捷涅·孔乃蛮人的传说”:
从前,居住在阿尔泰山麓的乃蛮部的一支突然遭到外族入侵。敌部烧杀掳掠,把这一支乃蛮人都杀光了,只留下一位年老力衰的巴特尔(baater)。[11]他们砍断巴特尔的四肢,把他扔到荒野,企图让他羞愧地死去。但是,敌部退去以后不久,忽然一只母狼出现。母狼用舌头舔这位巴特尔的伤口,巴特尔的伤竟然痊愈了。后来,母狼把巴特尔藏到阿尔泰山的一个峭壁岩穴里保护起来,并且一起过上了夫妻生活。他们后来有了孩子。子孙繁衍,这支乃蛮人重又发展起来。因为母狼和巴特尔当初藏身的峭壁岩穴是在名叫额尔捷涅·孔的山巅,所以后来人们就把这支乃蛮叫做额尔捷涅·孔乃蛮。[12]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世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