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女对金刚经》(以下简称《黄氏女》)在白族文学史上并不是思想与艺术最出色的民间叙事诗篇,却以其在民间流传广远而引人注目。从《白族文学史》、《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到《白族文学史略》等书,都给予了评介。笔者在1985年发表的《多侧面扩展民间文学的比较研究》一文中也从比较研究的角度提到这部作品。当时因材料不足,未能撰写专文。经过这些年有意或无意间的搜求积累,手头关于《黄氏女》的各族古今异文己有了七、八种,似乎可以就这一件广传于世的民族民间文学作品作一次有意义的纵向(古今)与横向(不同民族、地区)的比较研究了。于是动手写成本文。
白族《黄氏女对金刚经》
笔者见到的于1963年出版的《云南民族文学资料》11集中,载有从剑川采录的《黄氏女对金刚经》两篇异文,其一是刘举才抄本,共2310行。另一份出自歌手张明德之口,只有700余行。这件作品以长诗和故事形式流传于剑川、洱源、鹤庆、大理等县市,“黄氏女和段赤城、柏节夫人一样,是深受白族人民喜爱的民间文学形象”。
据长诗描述,黄氏女为剑川沙溪人,“沙溪出了黄氏女,提起她谁不知道,她的娘家本姓黄,夫家姓赵”。她待字闺中,吃斋信佛,后嫁给屠户赵联芳(一作令芳),生有一子一女,女名玉英,子名长寿。因赵不信佛,蛮横浪荡成性,黄氏女饱受欺凌。她长于念诵《金刚经》,念起来感天动地。“阎罗王也被感动”,便打发童子请黄氏女到阴间阎罗殿去对《金刚经》。黄氏女在病中和一双儿女生离死别,痛断肝肠。她进入地府,目睹惩罚“罪人”的种种酷刑,触目惊心。黄氏女同阎罗王对完《金刚经》之后,本应回阳世与家人团聚,但肉身已毁,只好转世投胎,“黄氏善人你听着,封你当官管万民,女转男身回人间,代代有功名”。这是体现“大团圆”思想的最为流行的结尾。也有另一种说法:黄氏女因留恋人间,私自逃出地府,被阎王捉去灌了迷魂汤,因而失去对往事的记忆,从此和家人永诀。
两部白族文学史对这一作品思想内容的复杂性所作的剖析,特别是有关研究者对女主人公悲剧性格的民族文化内涵的揭示,是于读者有启发的。存在明显不足的是关于它的来龙去脉的追索,《白族文学史》认为它形成于封建统治和佛教势力鼎盛的元明清时期,“可能产生于剑川,然后再流传到洱源、鹤庆、大理以及其他一些白族聚居地区的”。从我们下面将要介绍的材料可以看出,这一论断和实际相去甚远。由于对作品的渊源未作深入考察,又缺乏对异文的比较研究,有关这部长诗的思想与艺术分析自然也就难于十分精当了。
《金瓶梅》中的《黄氏女卷》
明代著名长篇小说《金瓶梅》第74回《宋御史索求八仙鼎,吴月娘听宣黄氏卷》中的“黄氏女卷”,即黄氏女对金刚经故事,梗概为:曹州南华县黄员外之女,年方七岁,即吃斋把素,念《金刚经》每日不缺,感动观世音菩萨。后嫁以屠宰为生的赵令芳,生一男二女,长女娇姑,二女伴娇,子名长寿。黄氏女劝丈夫与他共同修行,令芳不能依随。黄氏女“念佛音,声朗朗,贯彻穹苍。地狱门,天堂界,毫光发现”,被阎罗王派善恶二童子请入地府对《金刚经》。“千死万死甘心死,怎舍娇娃女一双”。“望乡台上把家乡望,儿啼女哭好凄惶”,宝卷抒写了女主人公对儿女和人世难离难舍之情。黄氏女过无奈河,游地狱,最后来到阎罗殿,一字不差地说完《金刚经》。“阎王取笔忙判断,曹州张家女转男”。黄氏女投生张员外家,女转男身,取名俊达,十八岁科举登黄甲,升授曹州府南华县知县,后与丈夫子女团聚,一家五口驾祥云升天界同成正果,“此是看经多因果,得为男子寿延长”。
《金瓶梅》中写到的这部《黄氏女卷》出自何处?《金瓶梅素材来源》一书参照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金瓶梅词话》第74回校记指出:《黄氏女卷》当为《三世修道黄氏宝卷》,一名《对金刚经》,有明刊本。明刊旧本今不获见,今所见的《黄氏宝卷》,人物形象和故事梗概均与《金瓶梅》所写的略相同,但文字上出入较大。
不须细加比较,一眼即可看出,白族《黄氏女对金刚经》的长诗和故事以及其他地区流行的同类型作品,均由这部早在明代即已刊印传世的《三世修道黄氏宝卷》脱胎而出。
《金瓶梅》第74回关于吴月娘请三位尼姑到内室宣讲《黄氏女卷》这一情节,对我们研究这一作品具有特别意义,它不仅使我们看到了《黄氏女宝卷》本文的大致面貌,还生动地展现了当时人们听讲这一宝卷的凤俗画面。从小说的写实笔墨中可以看出,黄氏女对金刚经的故事已广泛流行于民间,特别是在女性群体中,似乎成了一个兼有宗教性和娱乐性的流行节目,所以那位薛姑子宣讲起来十分自然熟练,吴月娘周围“挤了一屋里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从掌灯时分到三更天气才结束。这样一部作品明清以来流布全国乃至穷乡僻壤也就不难理解了。
两湖“善书”和“女书”中的《王氏女》
湖北等地乡镇,一直流行“说善书”的习俗,实为明清以来“宣讲宝卷”活动的流变。笔者见过一本书名为《翼道集》的木刻善书脚本,其中有《女转男身》一篇,梗概为:山东曹州府南华县有一女王五娘,自幼吃斋念经,后嫁给赵屠夫,因信仰不同,夫妇不睦,分房各宿。青衣童子奉阎王之命,请这位善婆到地府去对经。随后发放福地,送至张会元家投胎,女转男身,取名张世芳。十七岁科考点状元,并任曹州知府,与前夫赵屠户相会。后张看破红尘,辞官不做,上白云山修行,功德圆满登仙而去。
最引人注目的是近年在湖南江永县一带发现的“女书”中,有一部长篇叙事诗《王氏女》。“女书”是当地流行的一种记录方言的特殊文字由妇女创制,只在女性群体中流行。女书除了写书信,在结拜姐妹间交流《三姑记》、《秦香莲》、《鲤鱼精》和《王氏女》。《王氏女》的篇幅计800行,梗概为:王氏生于曹州府南华县,因排行第五,人便称为王五娘。嫁给世代以屠宰为业的赵令芳,生下一儿一女。后因令芳不信佛,夫妻不睦,“同住房屋各铺床”。王氏念经惊动阎王,阎王派童子接引她到地府,“王氏阳间念经女,取她前来对金刚”。得阎王嘉奖,女转男身,投生张家,取名张仕芳。在本县中秀才后又出外求官,得中状元并任曹州知府,最后找到南华县和前世几位亲人相聚,“母子四人来修善,不在朝中保君王,玉帝传下四人到,同落西天过光阴。”
《王氏女》传承人是88岁(1990年)的高银先老太太。她生于湖南江永县上江好乡甫尾村,不识汉字,一也不会讲官话,只会讲土话,但懂“女书”中的异形字,能按“女书”文本用上语诵读并向人传授“女书”。她是汉族,由于当地长期汉瑶杂处,所以这些口头文学中也有瑶族民间文化的影响。由她传承至今的这部《王氏女》不仅最为完整,而且具有鲜活的面貌,在比较研究中有着重要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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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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