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神话具有多种功能的理论,是人类学派神话学的贡献之一。在我们今天开来,仍然是可取的。他们的这一论断,并不是抽象的推理,而是建立在对许多民族、特别是未开化民族的神话的实地调查和研究之上的。马克思主义神话学也很重视原始神话的多种功能。恩格斯在论述原始社会的历史、家庭和私有制的起源等问题时,就曾广泛地运用了神话材料。
神话的演变
(1)神话的发生、发展、消亡
神话经历着发生、发展与消亡的过程。——这是人类学派神话学的一个基本观点。谢六逸在《神话学ABC》中介绍了人类学派的这一观点。神话是原始时代的产物,其时文字未兴,神话的传播全恃口诵。这种口传的方式使神话具有变异的特征。据谢六逸的介绍,这种变化分自然的变化与人为的变化两种。前者由自然环境引起,后者由于社会的原因(政治、道德),使神话地方化、风土化、统一化(又称合理化)。这些变化被人类学者称为“内的变化”。
神话的发展反映了社会进步的不同阶段。从神话发展的历史着眼,又可分为原始神话与文明神话两种。前者又称野蛮神话;由于尚未聚集各个个体而成为有体系的神话群,故又称为独立神话。这是神话发展的基础。后者当它们形成后已经得到充分的成长,不仅失去了原形,而且每个个体之间还发生了联系,成为一个神话群,故又称为体系神话。“独立神话显示古代社会、古代宗教、古代知识的一部分,体系神话则显示它们的全部。文明神话较之原始神话虽是伦理的、合理的,但也包含着若干的非伦理的、不合理的要素,神话的进化过程,借此可以阐明。即是文明神话,不单只是反映它们所作成的比较高级的古代社会,也反映自低级社会到高级社会的过渡的途程。”
神话所经历的这种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由独立存在到形成体系、由野蛮到文明、由非伦理的不合理的到伦理的合理的,实际上是人类社会文化发展的一个缩影,也反映了神话发展的某些带规律性的现象。
根据日本学者西村真次观点,神话的发展经历了下列五个阶段:(1)万物有灵观的神话(Animisstc Myth);(2)物神崇拜(Fetishism即拜物教);(3)图腾(Totemism);(4)多神的神话(Polythestic Myth);(5)一神的神话(Monotheistic Myth)。
原始宗教同神话的关系,一直是人类学派神话学关注的问题之一。泰勒认为,万物有灵观是宗教的最初形式,是宗教的童年。西村也认为神话的发展与宗教的发展近似。由于时代的进步,人类知识的增加,宗教信仰也起了变化,从万物有灵观、图腾崇拜到多神教,以后发展为一神教。“神话也与此相同,原始的神话已发达为文明的了。原始的被舍弃,被遗忘,被改作,或堕落而为民间故事与童话,不过仅存残骸而已。……神话的时代,已经是过去了,到了现在已成了化石。……信仰的化石与知识的化石的神话,在很远以前已衰灭了,将它的残余留在民间故事与童话里。”
上面我们所介绍的是人类学派的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它至少包括这样几项值得注意的内容:第一,神话自产生之日起,就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处在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由野蛮到文明的进化过程中,它经历了发生、发展以至衰亡的过程。第二,神话的发展与宗教的发展相似,经历了大致相同的发展阶段,说明原始时代的神话与宗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第三,由于时代的进步,人类知识的增加,科学的发达,神话是要衰亡的,渐而演变为民间故事(关于这个问题,下面还要谈到)。第四,神话的时代过去之后,神话即成为残骸,成为化石(即人类过去的文化的化石),这就是泰勒所提出的所谓“遗留物”理论。
神话何以会演化呢?这是“因为‘文雅’的后代人不能满意于祖先的原始思想而又热爱此等流传于民间的故事,因而依着他们当时的流行信仰,剥落了原始的粗犷的面目,给披上了绮丽的衣裳……使成为合理的故事。”——这是茅盾的观点。他还进一步分析了神话演化的两种情况,指出古代诗人、哲学家、史学家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去解释和阐发神话,因而使朴陋的原始形式的神话变得瑰丽多姿,同时也使神话历史化或哲学化,甚至脱离了神话的范畴而成为古代史与哲学史的一部分。此外,有些“守正”的人们极力要引导这些荒诞的古代神话使之归于“正”,从消极方面修改神话,使它面目全非。
人类学派神话学家以及受人类学派影响的中国神话研究者,虽然看到了导致神话历史化、哲学化亦即神话衰亡的一些原因,如诗人、哲学家的解释,神学家、宗教职业者以及历代统治者的修正、篡改等,但这些毕竟只是神话变异的外部原因。神话变异的根本原因必须从神话本身的发展规律,亦即从导致神话演变的社会经济发展去寻找。关于这一点,马克思早在1857年写作、1902—1903年公之于世的著名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里就指出:“成为希腊人的幻想的基础、从而成为希腊[神话]的基础的那种对自然的观点和对社会关系的观点,能够同自动纺织机、铁道、机车和电报并存吗?在罗伯茨公司面前,武尔坎又在哪里?在避雷针面前,丘比特又在哪里?在动产信用公司面前,海尔梅斯又在哪里?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20世纪30年代,已经有一些神话研究者开始注意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从神话思维的发展去探讨神话的演变问题了。例如吴晗在《山海经的古代故事及其系统》一文中提出了两个重要见解:一,神话被记录下来的时代并不等于它所产生的时代;二,那些反映了它们所由产生的时代的神话,“经过若干年代以后,社会的组织由渐进或突进的演变,而发现了与前一时代的基础组织的根本差异,执笔记载某一故事或传说的作者,就难免将自己的时代的社会背景,不知不觉地添了上去”,“每一故事的记载者一方面搀入了自己时代的社会背景,一方面又客观地保存着一些原来的景象,另一方面主观又主观地把前一时代加上后一时代的事实,使之调和”,成为我们今日所见到的神话。黄华沛正确地指出,“神话的伦理化和历史化,是神话发展阶梯必有的现象。”显然,这样的观点是大大前进了。(必须指出,郭沫若在这个问题上的见解具有重要意义。他在1928年就翻译了马克思的上述著作,1932年由神州国光社出版。1930年3月4日写了《关于文艺的不朽性》,最早介绍并阐发了马克思的神话理论。)
(2)遗留物说
人类学派神话学认为,随着社会的进步,神话逐渐成了化石和残骸,它们保存着原始时代留下的野蛮的、不可理解的习俗、思想和观念的遗痕,这种遗痕被称之为“遗留物”。这种学说,被称之为“遗留物”说(Theory of Survival),又译为“译形”说、文化留痕学说、残留物说、遗存物说等。“遗留物”说主要通过今日之“蛮人”,去研究昔日之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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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间文艺集刊》第1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11月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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