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司岗里中宇宙起源与人类起源结合起来阐释,会带来不一样的启迪。无论是岩洞,亦或是葫芦,都具有宇宙起源之前的混沌特质,它们都是黑暗的、封闭的、浑圆的、集合的。同时,在岩洞或葫芦中所产生的人类始祖并不是单独的,而是多个族群一同走出来,而在出来之前,这些不同族群的始祖则是“相浑沦而未相离”的状态。并且,“司岗”的日常语义也表达着一种具有集合意味的状态。再进一步分析,宇宙形成之初的“连姆娅”划开混沌变成今天世界的样子,对应到人类起源,岩洞是被小米雀啄开的,葫芦则是被刀砍开。所以,司岗里中人类起源与宇宙起源共享着相同的叙事结构。
其实,这种神话叙事策略在其他民族中也普遍存在,“宇宙创生神话为所有起源神话提供了模式”。甚至下文将涉及的迁徙神话与佤族家谱,都在不同程度上重新演绎着宇宙起源的叙事结构。而佤族人则是将这种起源的结构模式进一步概念化为司岗里,并应用到日常生活的语境中,也就是本节开头所提到的“这都是从司岗里出来的”。
二、“我们佤族为什么没有文字”:他者的差异
人类学用“他者的历史”(the other histories)来言说他们的研究对象,而这些被研究的族群也会用自己话语来阐释相对于他们的“他者”。
司岗里神话中的同源共祖母题叙述了作为他者的其他族群,其主要情节是人类从岩洞或葫芦里出来后发展为多个族群,并叙述不同族群的语言、文字、体质、居住地、生产工具等差异以及这些差异的来源。
把这一母题放回佤族日常生活语境中,我们会发现它的叙述内容与潜在思想正是司岗里根据现实社会语境而进行适应性调节建构起来的。作为人类起源神话的一个母题,同源共祖神话很可能出现于人类起源神话以及单一族源神话之后,而促成其产生的原因正是族群间的互动越来越频繁,异族意识逐渐强烈,人类起源神话被调用并且重新建构,以往神话中的他者多为神与动物,到了同源共祖神话,现实中的“邻居”作为他者进来,族群关系、族群的空间边界与文化边界成为神话的重要议题。司岗里以佤族人特有的方式去描述着各族群间的差异。
值得注意的是,当涉及到汉族或傣族等“强势民族”时,司岗里往往会讲到佤族文字为什么丢失,佤族为什么会居住在山上等情节,这也就是大林太良所言的“否定性文化起源神话”。比如,我搜集到的一个文本这样解释佤族为什么没有文字:“……神后来教我们佤族识字,只教我们佤族人,把字写在竹子上,被我们烧掉了,把字写在铁上,被我们搞烂掉了,把字写在牛皮上,被我们吃掉了,神说咋个可以这样整,就去教汉族识字了,所以你们汉族有文字,我们佤族没有文字,我们佤族的文化都记在脑子里。”这类神话在否定自我的同时也正是在肯定与之相对的强势民族。司岗里将这些自认为或被认为劣势的差异通过神话表述为神的旨意或本族祖先自我选择的结果,并且在族群起源甚至是人类起源时就已存在。
此外,在司岗里中,对于“他者”的界定是宽泛的,不仅仅包括其他族群的人,动物也被纳入其中。动物在司岗里中往往是作为神存在的。佤族人在提到宇宙起源的时候经常会说:“迭类梅北”(diex loi mōi nbiex),直译过来是“地球结果,小黄牛叫”。“地球结果”指的是地球由一颗沙粒逐渐变大的这个过程。而之所以用“小黄牛叫”来表述宇宙的起源呢,是因为布饶支系认为在创世之初,神首先创造的第一个动物就是小黄牛,所以“小黄牛叫”的时候也就代表了世界开始完善。
佤族人善长狩猎,寨子大多坐落在山顶或山腰,在长期与自然的接触中,他们对动物有着自己独特的情感认知。这些动物一方面推动司岗里情节的发展,在司岗里中担当重要的功能性角色;另一方面这些动物构成了佤族的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在《佤族历史故事“司岗里”的传说》中,演述人岩扫经常会排比列举大量的动物,比如:“当时还没有我们人(人类),只有扫哈。以后顺序造了水牛、黄牛、马和骡,后来有了黑猴、猴、猪、鸡、树、山和固(笔者注:类似猫的动物),后又有狗、马鹿、麂子、熊、麋、老虎、猫头鹰、花面狗、鱼、老鼠、劳哈、康弄、司布瓦、得、康布弄、蚂蚁和飞蚂蚁,以后在地上又造树。”其中,“劳哈”“康弄”“司布瓦”“得”以及“康布弄”都是对不同种类的老鼠的称呼。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非洲的努尔人中,他们根据牛的颜色等特征发展出丰富的关于牛的术语。
动物在司岗里中出现的频率远远超过其他任何角色,许多文化的发明都可以看到各种动物的在场。虽然每次叙述的动物的角色都不相同,但是它们的基本功能却是不变的,即帮助人们解除困境,并且有着一致的情节结构。现将《佤族历史故事“司岗里”的传说》中的“动物帮助”故事范型(story-pattern)提炼出来,胪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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