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具有多重属性的社区空间,村落既包括可见的物质形态的生产空间、生活空间、居住空间、自然景观,也包括非物质形态的文化空间,以及生活于村落空间中的居民的日常与文化活动,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村落有机体,它是一个活态的、动态的、整体的空间存在形态和演化系统。从空间理论出发,结合我国传统村落的形态特征,传统村落文化遗产的保护可获得如下认识论和方法论启迪:
(一)传统村落是一个动态的文化时空系统
文化保护不仅要保护文化事项,更要保护其依附的文化环境,重视人、文化与文化环境的相互生成和制衡关系,传统村落遗产保护的宗旨就在于此。我国传统村落多依山傍水而建、聚族而居,有特定的朝向与布局,笔者其定义为包括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多维而有机的空间,其文化环境是一个动态的文化时空系统,结构为双重维度:文化时间与文化空间,以及内部自组织系统和外部环境系统的互动。文化时间是指从历史过程和传统延续角度审视文化,以及各民族独特的时间观念、节律与文化创造;文化空间是指在村落物质空间上生成的意义空间,包括村落景观、民众的日常生活、仪式、社会组织、文化表征等所有文化遗产。二者紧密相关,文化时间决定了文化空间的动态性,因此,传统村落的构建与演变是社区内部自组织系统与外部环境系统长期相互影响、互动与适应的过程,传统村落遗产保护一定要打破以往忽略社区空间结构、功能以及社区内外环境互动的静态研究范式。
(二)传统村落建筑结构、建造技艺及其文化意涵研究
根据“传统村落”的定义,首先是传统建筑风貌完整。我国各地的传统村落多根植于农耕文明,村民因地制宜建造具有民族特色和地域风格的建筑,包括传统民居、小桥、凉亭、祠堂、庙宇、戏台、水井、廊道、牌坊、广场、商铺、作坊等,各地因历史、文化、物产等区别选取不同的建筑材质、建制与种类。需要对传统建筑主要集中修建年代、建筑种类、风貌特征、用地面积、整体保护程度等基本情况做统计,并深入分析建筑形态及其蕴涵的文化,其中包括对传统建筑的历史、空间构成、建造技艺、仪式活动,以及相关的文化内涵和文化象征。例如南方少数民族大部分民居为全木质干栏建筑,防潮防虫,是因地制宜、最适于人居的智慧结晶。笔者在研究桂北瑶族三层干栏家屋的空间结构和建房上梁仪式的研究中就发现,瑶族人将身体的生命特征和空间性与更广阔的的空间进行象征对应,以身体为本原来构想物质空间和宇宙空间,典型者如家屋的建造。[26]对这一空间观的阐发有助于深入理解瑶人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模式,并运用到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的实践指导中,而不会出现乱改乱建、破坏原有神圣空间等民居改造现象。
(三)传统村落的选址与空间营建研究
传统村落的第二个入选要求是村落选址和格局保持传统特色,这一要求是传统村落空间形态特征的直接体现。不同的村落选址和格局受到所处地域、自然地理、生计方式、经济水平、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等因素的深刻影响,例如南岭民族走廊一代就有“南岭无山不有瑶”,“汉人住街头、壮人住水头、苗瑶住山头”之说,不同的自然环境下造就的村落空间形态的区别很大。但总体而言,“因地制宜、依山傍水、聚族而居、天人合一”是我国传统村落空间结构和空间形态最显著的特征。为了准备把握这一模式,可以运用空间理论对传统村落的选址依据与空间营建特征进行深入研究,例如基于风水实践和空间认知的村落整体景观、结构,迁徙历史与定居过程对村落景观的影响,以及村落空间与瑶族文化的相互生成关系,揭示村落空间格局背后体现的当地民众独特的生态智慧、空间认知与空间观念。例如人类学诸多民族志表明,人类对居住空间的营建源于中西方均非常常见的“身体小宇宙”观念,将人的身体与自然、宇宙空间进行类比,是一种人与自然相感共生的原始思维模式,即身体人类学者约翰.奥尼尔谓之的“世界身体”:“从前,人们通常以自己的身体来构想宇宙以及以宇宙来反观其身体——宇宙和人类身体之间存在着一种和谐性和整体性。人类是通过其身体来构想自然和社会的,首先是将世界和社会构想为一个巨大的身体,以此出发,他们由身体的结构组成推衍出世界、社会以及动物的种属类别。”[27]
(四)传统村落文化时空环境的横纵向考察
传统村落的第三个入选要求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我们认为应该还非遗于民,并将其扎根于村落社区,这就需要将村落视为非遗活态传承的整体文化空间来进行研究与保护。传统村落空间是一个动态和演化的生态系统,应放置于空间与时间的横纵向维度进行考量,并重视保护与发展的关系。除了对口述历史、口碑文献、口头文学、表演艺术、礼俗活动、节日庆典、饮食、服饰、手工技艺、祭祀仪式、风水实践、宇宙观、人观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表现形式、传承现状、传承方式、传承人生活史等方面进行调查研究之外,村落文化时空环境的横纵向考察包括:
1.横向关注空间和民族(走廊):(1)传统村落物质空间构成特征及其与民族文化的相互生成;(2)以仪式空间为核心的传统村落精神空间构成特征与传承机理,包括庙宇、村寨边界等神圣物质空间、仪式和反映人神关系的宇宙空间观;(3)以日常交往空间和家族制度、社老制、寨老制、石牌制(少数民族)等社会组织为核心的社会空间构成特征及传承机制;(4)本村落与相邻村落以及周边其他民族的空间互动整合。
2.纵向关注时间和历史:(1)在当地民众迁徙、定居、建村和现代化的社会背景与历史脉络中,传统村落空间形态的演化和文化环境的产生流变;(2)村民依据对自然时间的认知而建构的文化时间,如历法、节日等社会文化生活节序的变迁;(3)当前国家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文化建设、遗产保护的宏观文化环境中,传统社区空间演化及内部自组织的能动适应方式。
结语
传统村落是中国社会的基本单元,聚合的村落空间在唤起民众集体意识和认同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凝聚作用,其空间意义远远超出一个聚落或建筑群的物质性意义。传统村落遗产作为我国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外的第三类遗产,以其综合性与整体性为大量的传统村落找到了保护与发展之路。以人类学的空间视角观之,视传统村落为一个动态的生态系统,关注村落内外空间和环境的动态演化与发展,进行整体性的空间化保护实践,才能体现村落真正的空间意义,让文化遗产扎根于村落社区。在这个意义上,传统村落文化遗产保护实践事实上就是一种空间生产实践,在申报各类以村落社区为传承场域的遗产并进行传承保护实践的过程中,村落物质空间或被改造、或被重组,文化空间中的传统被挖掘出来或衍生出新的表现形式,被赋予新的意义;而村落内部的各种空间组织机制也会依据其传承、演化规律做出相应的回应与调整。
(参考文献从略,请参见原文)
原文发表于《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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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微信公众号(folklore-forum) 【本文责编:谷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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