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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根据大巴扎里的人的指引,来到做金线刺绣的人家中。师傅是一位白发慈祥的老人。这个作坊背后,就是他的家,这是一个三层楼房围合成的很阔绰的院落,三合院里住着他们三辈人。我猜想,他的身份,应该就是金线刺绣的行会会长吧。作坊里,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在绣一朵牡丹花,右手执针上下进出,拿着线卷的左手则配合着不停松线。乌兹别克人在一些特别的时辰,喜欢穿不同的民族服装。师傅告诉我,女孩儿第一次见未婚夫的家长时,就要穿一件无扣的丝绒长外套,门襟与袖口处常常绣着金线的花纹;去参加一些重要的聚会,他们也喜欢穿传统服装出席。老师傅告诉我,在回到这里成为一位作坊师傅之前,他年轻时,曾有10多年的时间,在俄国人的制鞋厂工作。他说,那个时候,所有的手工业者几乎都被改造成了工厂工人,被驱赶进厂里,“在流水线上,啪啪啪,钉鞋跟,生产样式一模一样的皮鞋”,“那个时候,这片大巴扎的作坊基本都关张了,很萧索。直到90年代,才重新聚集起来,重新回到手工业的本行去”。
查阅资料显示,苏联时期,撒马尔罕是共和国最大的工业中心之一,“工业以机械制造和化学工业(大的企业有磷酸钙厂和硫酸厂)为主,也是乌兹别克共和国的铁路和公路枢纽”;“在苏联计划经济体制下,指令性计划渗透到共和国经济生活的各个方面,达到了每一千块砖头,每一双皮鞋或每一份内衣,都需由中央调配的程度”,最终,“‘区域分工’和‘经济专业化’导致了共和国经济的不合理结构,甚至演变成单一的畸形经济。二战期间,撒马尔罕的冶金工业增加了三倍半,而食品工业和纺织工业却减少了一半”。老师傅的儿子英语很好,他向我解释说:“我们不喜欢那些一模一样的流水线东西,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回归到手工,也回归到我们过去与布哈拉当地人生活的关系中去——他们为某一次聚会来订制特别的服装,或者,如果付不起很高的费用,也可以来我们这里租一件衣服去”。这番话,在我这样一个来自被商业渗透的消费社会的人听来,真无法分辨是发自肺腑,还是陈词滥调了。
制作传统乐器的亚美尼亚兄弟
实际上,俄国人在给撒马尔罕带来近代文明,使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有了电报线和铁路,将其纳入近代社会的轨道时,也摧毁了这里的传统手工业。沙俄政府初期,布哈拉汗国统治生产的“马尔吉尔”布和一种七彩色布“奇特”曾闻名世界,还有一种名为“巴克赫马尔”或“马克赫马尔”的深红色天鹅绒光滑华丽,是俄国商人争先购买的布料。但沙俄统治中亚以后,为了本国纺织品产品的销路维护莫斯科、圣彼得堡、伊凡诺夫-沃兹涅先斯克的纺织工厂主利益,限制了中亚纺织业的发展,中亚纺织业从中世纪的优势产业逐渐衰落终,中亚成为俄国纺织品的进口地区。
1872年,一个俄国财务官员写道,“布哈拉人从头到脚穿的全是俄国的棉织品”。随着铁路的开通,撒马尔罕与布哈拉传统的商品货币关系也发生了快速改变;俄国商人、高利贷者、资本家和银行主涌入,在此开银行、办工厂、发放高利贷,建立棉花种植园和大农场。而当十月革命的胜利结束了沙皇俄国在中亚的统治时,民族国家的观念又取代了过去同一血统的观念,成吉思汗的血统在中亚失去了意义,古老的撒马尔罕与布哈拉在错过了很多次全球潮流后,在苏联时期,开始了快速地工业化。大巴扎里手工作坊,也许,应该被视为现代的重生与复兴;每年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的游客,则将这些曾经有过历史断裂的手工作坊,置入了一个全球化的新背景。当我再次走在大巴扎蜿蜒的曲径上时,我感到古老与现代的时空在这些交叉的通行甬道处,交织出某种我仍未完全理解的隐秘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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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三联生活周刊》2017年第819期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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