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民俗给电影带来的光环与荣耀
民俗元素的加入,是中国电影走向国际并获得认可的一项重大推动力。以《红高粱》为首的新民俗电影频频从海外捧回大奖,一次次验证了“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以至第五代、第六代导演们对民俗愈发青睐有加,在影片中往往浓墨重彩地渲染民俗场面,甚至不惜在剧情中添加虚构的“影视民俗”。新民俗电影之所以能够吸引人的眼球,主要在于民俗文化特有的魅力。
民俗是一个社会群体最生动、最本原的文化形态。不同的社会群体,其民俗形态可能大相径庭。因此,民俗就成了反映文化差异的第一印象。将特定的民俗事象加入电影,也就赋予了电影特定的文化色彩。对于该民俗文化圈之外的“他者”而言,电影因此具有了绮丽的异域风情。莎伦·谢尔曼曾经在评论写实电视节目时说道:“它带人们脱离日常生活并把人们放入那些遥远的、原始的、具有异国情调的地方,正是在这些地方,人类学者曾经找到了他们的研究对象。但是,异国情调总是迷人的。这些写实电视节目迎合了这种需求。”④电影中的民俗成分也起到了类似的功效。“生活在别处”,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梦想,一个奢望,电影与民俗的结合正好可以为此提供一种满足的可能。
在人类本性中,与向外探索的渴望相对的是向内回归的倾向。在满足“他者”对异域文化的好奇探索的同时,对于该民俗文化圈里的俗民自身而言,电影中的民俗也具有一种强烈的召唤力,这种召唤力实际是一种来自深层记忆的向心力。民俗表象所传递的意义,在观众“集体无意识”的层面上引发共鸣,产生一种文化认同,把漂浮于时代潮流之中的心灵牵引至其原始的根基和土壤,在那里,有着赤裸裸的“自我”。人们倾向于从大量不同的信息中识别出与自己一致的东西来,电影艺术的陌生化迫使人们重新审视这个既亲切又疏远的“自我”,或反思,或批判,或认可,并且在这个向内回归的过程中完成对传统文化的扬弃和继承。在这个过程中,电影传播向人内传播转化,进而又通过人的改变作用于民俗传播。如果,对于民俗猎奇者而言,电影是一扇窗,那么,对于俗民而言,电影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本来的面目。
民俗文化是一片沃土,根基深厚而又生机勃勃,为电影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发展天地。民俗所象征的传统、集体、权威、秩序、重复,与现代、个人、卑微、出轨、创新构成一对一的冲突,由此形成的民俗纠葛恰好可以为电影的情节设置另辟蹊径。第四代导演王进拍摄的以沿海惠安婚恋习俗为题材的《寡妇村》即是典型的一例。另外,在新民俗电影中,民俗还常常被当作一种点缀式的符号,用来丰富电影语言,使电影表达更为便捷、生动。例如,《红高粱》中的“颠轿”、《菊豆》中的“染坊”和“秩序堂”、《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灯笼”和“脸谱”、《秋菊打官司》中的方言,等等,都是纯粹服务于电影艺术需要的民俗符号。
三 电影对民俗的影响
从理论上来看,电影与民俗的融合不仅可能而且应是必然趋势。受社会转型与文化全球化的冲击,传统民俗的生态环境严重损毁,旧有的传承链条断裂,其生存前景不容乐观。在这种状况下,与电影的结合拓展了民俗的生存空间,为民俗传播提供了新的渠道。不过,就当前新民俗电影的总体状况来看,民俗与电影的关系并不那么单纯,在二者的互动过程中存在若干值得注意的问题。
民俗与电影结合的方式,目前看来是以民俗为电影服务为主:或是以民俗为大背景、大环境,例如《天浴》;或是用民俗制造冲突、推动剧情,例如《霸王别姬》、《刮痧》、《寡妇村》;或是在审美与接受过程中需要调动观众的民俗心理,例如《推手》、《喜宴》;或是用民俗元素点缀叙事或营造画面,这类情况最是常见,例如《红高粱》、《黄土地》、《大红灯笼高高挂》、《活着》、《喋血双雄》、《立春》,等等。这些影片给观众带来了一场盛大的民俗奇观,但显然仅仅是为电影而“民俗”。在这些影片中,民俗顶多只是个委身于电影的小妾。这就决定了在民俗与电影的美丽邂逅中,民俗只能处于被动、失语的弱势地位。
首先是关于电影传播和民俗传播的伦理问题。银幕就象一个窗口,从中可以窥视到陌生奇异的民俗事象,而观众能窥视到什么,只能是取决于编剧和导演等极少数人的意志。这个窥视的窗口,从理论上来讲是对所有人开放的,然而俗民自身却未必知道自己已经被置于这样一个被窥视的处境。另外,窗口里面的内容,也未见得就一定真实。我们并不能因为那些内容看起来象是真的,就指责导演在影片中加入虚构的艺术成分。既有的现实民俗与虚构的影视民俗一同在银幕上亮相,并没有也不需要打上“真”与“伪”的标签,这就很容易在观众的头脑中造成真实环境与媒体环境的混淆,并且极有可能对现实中的民俗形成不符合实际的看法和观点。特别是在新民俗电影中,存在许多对民族陋俗的展现甚至是过分渲染,从艺术上讲无可厚非,但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看,则容易导致对民族和民俗整体形象的伤害,不利于客观公地进行文化交流。以上种种,都涉及民俗在电影中传播的伦理,然而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研究显然远远滞后于电影实践。
再就是关于民俗的话语权。在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中,民俗元素作为布景或道具出现,只是影片宏大叙事中听候调遣的一个角色,其本身是沉默无语的,连为自身辩解的机会也没有,即使发出了什么声音,那也只是在充当制片人或导演的喉舌而已。甚至,在一些场合,民俗事物被反其意而用之,例如,以嫁衣衬托悲情,以红色点缀死亡。这种时候,民俗是完全不能发表不同意见的。进入电影叙事的民俗,已然不再是生活中自在天然的民俗,而是在个人意志的驱遣下,负有特殊的使命,不排除为了艺术而打破传统、标新立异。毕竟,对于电影而言,人们更关注是影片的艺术和娱乐效果。
迷人的民俗、沉默的俗民、各行其是的少数把关人、远离真相的大众、现实与虚幻交织的艺术表象、无限制的复制和传播……在民俗与电影这场美丽的邂逅中,究竟暗藏着多少机遇,又有多少风险?民俗给电影增添了无上风光,电影又将把民俗带到何处去?这取决于电影、民俗、传播等领域的诸多要素,值得学界更多地关注。
注释:
①钟敬文:《民俗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页。
②乌丙安:《民俗学入门》,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
③张明:《与张艺谋对话》,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年版,第127页。
④莎伦·谢尔曼,张举文,游自荧:《聚焦:电影与21世纪民俗研究的生存》,载《民间文化论坛》2005年第6期。
参考文献
[1] 张举文. 民俗学影视[J]. 民间文化论坛, 2005,(06) .
[2] 张举文. 迈向民俗学的影视与民俗研究[J]. 民俗研究, 2007,(01) .
[3] 黄凤兰. 新时期中国影视民俗学的现状与问题[J]. 西北民族研究, 2002,(02) .
[4] 史博公. 建构中国电影民俗学[J]. 当代电影, 2007,(06) .
本文原载:《电影文学》2011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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