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文化”的概念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一个现实,很多学生来到大学里,只是想拿到一个漂亮的学位,然后就可以在社会中找到一个好工作赚钱。那么你怎么样才能让你的学生相信,在大学里还有更多值得追求的东西?
维纳德:我认为想要实现大学理想,你就必须教育年轻人更灵活(flexible)。如果你只是想教授给学生某些技术,那么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十年之内,甚至更短的时间里,他们必须重新适应自己,因为技术会落后。大学必须教育学生的适应性,让他们有能力提出问题。我们必须传递给学生知识,让他们有能力建造一些东西,只有在这一点上,所谓的大学才完全不同于技术学校。我们传授给他们信息,同时也要传授他们重新思考的能力,我们也教授他们这样做的意义。即使是对于大的商业公司来说,他们也明白,他们不光需要技术人才,不光需要只会写报告的人才,他们也许人文学科的人才。
三联生活周刊:查尔斯.珀西.斯诺(C.P.Snow)于1959年在剑桥大学的一次讲座中第一次提出了“两种文化”的概念,他也提到了在这两种文化中所潜藏的分别和冲突。你会期待在未来,人文教育与科学教育相融合,科学成为人文教育的一部分,人们都接受所谓的“博雅教育”吗?您认为这两种文化会逐渐融合,还是分道扬镳?
维纳德:这两种文化当然应该融合,否则就是人类的末日了。在世界上最好的大学里边,比如哈佛,剑桥等等,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因为他们可以承担得起。你知道,几年前在日本,政府曾经想要大幅削减大学里的人文学科,因为他们认为大学教育出更多的技术人才更符合社会需要,但是有意思的是,日本的很多大公司都反对这个计划,因为他们需要富有创造性的人才,他们需要学习人文学科的人才。科学和人文,实际上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缺少了任何一面,人类都会迷失。在17,18世纪人类就是进行这样的教育的,人文学科和科学学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大思想家也都是大科学家。比如笛卡尔和莱布尼兹等等,这可能就是我们所丢失的东西。但是我们需要这样的传统,我们需要更广阔的视野。
三联生活周刊:我是一个中国人,我后来也曾到欧洲来学习自然科学。在很多中国人心目中,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同时起源于古希腊,它们是西方文明的两个非常宝贵的传统。现在这两个传统是否发生了改变,或者说发生了变异?以至于让人们担心科学技术的发展超出了人们的控制和需要?
维纳德:对我来讲,我只是希望更加规范化,因为你不可能停止科学和技术的进步。现在有很多私人公司有大量的研发经费,你不可能阻止他们进行科学研究,但是需要更严谨的规范。政府,我们的民主政体,不能对于科学研究完全的失控,因为科学必须为人类服务,如果它被用来奴役人类,那么就走向了反面。商业公司进行研发是为自己的股东负责,他们有可能跨越“红线”,这时候就需要政府出面,否则就成了一种丛林社会。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列日大学人文学院的院长,你如何试着平衡大学里人文教育和科技教育的关系?你也需要为了大学排名和经费之类的事情挣扎吗?
维纳德:我只是想尽量推广大学的人文学科教育,但是这可不容易,学校的校董们,教授们有时会反对,甚至学生们也会反对。比如学医学或物理学的学生会说,我们学专业课的时间被削减了,那我们就业的竞争力就降低了,请别这么做。所以说想要这么做真的不容易,而且这么做不会有明显的效果,只有期待在未来才能够有效果。你必须自上而下实行,这是大学的职责。大学排名主要受大学名气的影响,同样也要考虑论文的发表数量,基本上来说,是取决于其科学研究的水平。我们目前还没有衡量人文学科教育的手段,所以压力当然很大。如果你不在世界排名前200位,就不会有人真正的重视你。
三联生活周刊:在一些“反乌托邦”类的科幻小说里,例如《1984》,乔治.奥威尔预言科学让独裁统治变得更加容易了,而在一些“赛博朋克”类的科幻小说里,未来世界被几家巨头跨国公司所控制。你会担心这样的想象中的场景成为现实吗?人文学科的存在是否是阻止这样的场景成为现实的关键?
维纳德:这很难说。根据现在的情形来说,小说中的场景不大可能成为现实,但是从技术上来说着是可能的。我不知道我们一天留下多少“痕迹”,在商店买东西,被摄像头拍摄之类,每天都会留下大量的数据。用软件来监控每一个人,这当然是可能的。但是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像《星际迷航》这样的电影,里边的人大都生活在一个宇宙飞船里,他们从不听音乐,不看书,不欣赏艺术,每天的生活就是非常忙碌的维持飞船运转。这就是未来吗?真的很悲哀。他们就像是机器人一样,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这是潜在的危险。只有通过人文学科,人们才能意识到,科学技术可以帮助人类工作,但是我们不能让他们奴役我们。如何看待科学,这是人文学科的责任。
(本文刊于《生活三联周刊》第951期,2017年8月28日出版)
继续浏览:1 | 2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