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中国遭到的冷遇相反,《英华字典》一经出版旋即被日本大量购入,加上中村敬宇、井上哲次郎的翻译、介绍和增补,对日本近代英日辞典的编纂、译词形成产生的深远作用远远超过其在汉语界的影响。显然,罗存德编撰字典的初衷应该是帮助西方人打开一扇了解中国文化、学习汉语的一个窗口,没有料到自己却被日本人奉为座上宾,用以提升日本国力、对抗西方的工具和砝码。
我们无法还原罗存德在将英文epic poem译为汉语“史诗”时的具体情形和最初的动机,只能按照时代背景和周遭环境推测作者当时的考量。首先,epic在词源上有叙事之意,确与中国记事的“史”字义相关,poem则对应汉语中的“诗”无疑。其次,罗存德编纂字典的目的在于中西文化的沟通和理解,追求的是英汉语言的对译而不是对等。编纂者对中国的古籍以及儒家思想有所研究,《英华字典》第二卷扉页上印着《论语·卫灵公篇》(15.41)的一句话“子曰辞达而已矣”可见一斑。再有,汉语中的双音节词汇言简意赅,容易理解和通行;另外,对中国古典说法的借用,罗存德尤其欣赏儒家思想。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现代的人解释说,孔子曾讲:“朴实多于文采,就未免粗野;文采多于朴实,又未免虚浮。文采和朴实,配合恰当,这才是君子”[37]。“史”本指宗庙之祝史,或在官府执掌文书者,这些人往往显得虚伪、假正经,故史意指浮夸,过于浮夸的辞藻,是孔子所反对的。而孔子对《诗经》的礼赞“《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想必对来华学习汉语的罗存德留下深刻印象。最后,罗在众多来华传教士的翻译成果上进行革新,就是把“诗史”改为“史诗”的举措。
(二)从“诗史”到“史诗”
在罗存德之前,各国传教士多用“诗史”一词来指称古希腊荷马的两部英雄诗歌。毕业于伦敦大学的英国传教士艾约瑟(Joseph Edkins,1823-1905),精通希腊、拉丁等多门语言,他于1857年在《六合丛谈》(Shanghai Serial)创刊号上发表了<希腊为西国文学之祖>(Greek the stem of WesternLiterature)一文,文章谈到西方的史诗,用的是“诗史”一词:
今之泰西各国,天人理数,文学彬彬,其始皆祖于希腊……初,希腊人作诗歌以叙史事(明人杨慎二十一史弹词即其类也)和马海修达二人创为之,余子所作,今失传,时当中国姬周中叶,传为无多,均由口授,每临胜会,歌以动人,和马所作诗史(唐杜甫作诗关系国事谓之诗史,西国则真有诗史也)。[38]
艾约瑟认为西方文学的源头是古希腊,并特别提到“诗史”一词,在文章中使用三次,强调其由荷马最早创立,最初古希腊人通过创作诗歌来记叙历史。其实,“诗史”一词在中国文学史上属于一个具有重要影响的概念。
该词最早见于唐代孟棨的《本事诗·高逸第三》:“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39]意思是,杜甫在安史之乱中颠沛流离,他用笔抒发自己的见闻和感受,全面而又深刻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的社会现实,被称为“诗史”。中国诗本就与西方传统意义上的诗不同,诗史少陵的诗作没有半点虚构成分,从一定程度上讲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记录,这才有陈寅恪推行“以诗证史”学术方法的可能。
所以说,中国原有的“诗史”与《六合丛谈》中所言“诗史”已呈现出东西方对于诗体本身理解上的差异。艾约瑟也注意到二者的不同,不过他倾向于认为西方才有真正的“诗史”。
后来,“诗史”如何演变成为“史诗”的呢?艾约瑟称为“诗史”的年份是1857年,至罗存德在《英华字典》中明确“史诗”一词的1867年,中间隔了十年。可不可以断言第一位命名“史诗”的人就是罗存德呢?从“诗史”到“史诗”这十年之中有没有其他人比罗存德更早使用“史诗”的命名呢?实际情况如何,还待今后的进一步深入研究。
笔者目前有四个推测:一,双音节的词发音shi shi基本一致,容易混同;二,按照英文短语epic poem的顺序译成;三,罗存德爱好儒学,向中国典籍致敬;四,字典编纂者的蓄意创新,以区别于和前辈用法。史记事,诗言志。许慎《说文解字》云:
史,記事者也。玉藻。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不雲記言者、以記事包之也。從又持中。中、正也。君舉必書。良史書法不隱。疏士切。一部。[40]
诗,志也。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按许不云志之所之。径云志也者。序析言之。[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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