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鬼的文化生态分析入手,探讨了关于生命的鬼文化生态和关于社会的鬼文化生态,进而思考百年的“驯鬼年代”,并尝试在此基础上理解鬼以及相关节日于人类的文化生态学意义。从人类学的角度看,神之于宗教和鬼之于巫术,两者有着某些基本的同构之处。鬼的神化以及一些巫术隐身于宗教,已经使得鬼之破除迷信和神之宗教自由两者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在某种意义上,虽历经近百年的驯鬼年代并由此引起了文化生态的某些失衡,鬼文化依然通过神文化和诸鬼节文化顽强地存续着,鬼的文化生态也在各种社会调整中不断寻求着新的形式和新的平衡。
关键词:文化生态;鬼文化;鬼节;巫觋;鬼神
说到鬼,历经百年“驯鬼年代”的国人多会以“迷信”蔑之。然而,鬼文化于人类有着久远的历史,并且至今仍然是许多社会或群体挥之不去的文化情结。之所以如此,乃在于鬼文化无论对于个体生命还是群体社会,都有着不可或缺的文化生态学意义。近代以来,新文化运动提倡科学和民主,破除迷信蔚然成风,特别是破除鬼神迷信已然成为那个年代树立科学的必要前提。随着一个世纪的驯鬼年代,言鬼者和行鬼者似乎见少,然而伴随着现代化、城市化和过度商品化,奢靡颓废、物欲横流的社会风气随着商品大潮有增无减,令文化的生态危机日益严重。这促使我们一方面要认识到鬼文化中的糟粕而弃之,另一方面在祛除“迷信”、“革命”之类的标签之后,静心思考鬼文化于人类生命和社会需要的本真文化生态学意义。
一、生命的鬼文化生态
鬼或者巫鬼文化对于人类来说几乎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尽管各个文化中使用的词语不同(鬼灵、鬼魅、鬼魂、鬼怪或妖魔、精灵等),但是大致反映了人类某种共同的生命倾向。关于鬼的研究,在民俗学和民间文学中论述颇多,其中不乏有深度的见解。人类学视角的巫鬼研究有如下方面的关注:
(一)生命逻辑的观点
按照早期的中国哲学思想,鬼是人的造化之身,并没有死/鬼之类的“贬义”。《礼记·外记》:“人之精气曰魂,形体谓之魄。”魂魄两字都有“鬼”部,《黄帝内经·灵枢·天年》有所谓“魂魄毕具,乃成为人”。魂魄是神的分义,即“阳神曰魂,阴神曰魄”。从古代医经对生命的理解,可以知道魂魄是人之神灵,合而孕生,分而得死;魂魄本是人之精气所聚,人死魂魄气散,游走于外,即《正字通·鬼部》“人死魂魄为鬼”。《易传》也有:“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由此可知,鬼之魂魄表达的是人之生命阴阳互补的本质,是人之神的一面,本身并无贬义。鬼神表达的是一种宇宙观,描述的是生命的一种状态,以人的生命为标准,人死则魂魄重归大自然,魂天魄土,魂乾魄坤,魂阳魄阴,十分自然,甚至有几分科学。带有贬义的鬼怪一类是后来演变的结果。
“鬼”的观念在很多社会中(包括中国很多民族和地区)是与神通名的一种超自然、超现实的力量。依万物有灵论的看法,神灵(鬼灵)成为人们在自然和现实中与之对话的另一个世界,这个神灵(鬼灵)的世界帮助人们去超脱死亡、疾病、灾祸等令人们恐惧或带来不幸的现象。埃文思—普里查德在对阿赞德人亡灵(ghosts,鬼)的研究中,指出当地人认为“人有两个灵魂,一个是身体-灵魂,一个是精神-灵魂。死亡的时候,身体-灵魂就变成氏族的图腾动物,而精神-灵魂成为亡灵,像影子一样出没在小河的源头”。人类学家研究了许多初民社会,他们多用鬼魂之类界定生活中的危险和疾病。如拉德克利夫—布朗在《安达曼岛人》中说:“当问到森林和大海精灵从哪里来时,土著一致认为他们是死人的鬼魂。”“除了已经和精灵结交朋友、已具有巫术力量的人之外,其他任何人若与森林、大海精灵或者死人的鬼魂接触都是危险的。土著认为,所有的疾病以及病死都是精灵所致。人在丛林或海边迷路了,无形的精灵就会袭击他,使他生病,而且可能会要他的命。
可见,鬼不仅与人的生命起源直接联系,而且参与生命的全过程。生命本身具有自足的本能,自足包括了生命秩序的延续、完整、合理。死亡、疾病和灾祸是对生命秩序的最常见伤害,因此,生命的自足逻辑要求生命的延续和对疾病与灾祸的抵御。鬼文化显示出人类的文化适应和智慧,借虚化实、借阴补阳、借鬼示人。由神灵(鬼灵)界定的他世秩序是对现世秩序的重要补充,从而形成一个完整的关于人类生命的宇宙观。
(二)心理情感的观点
情感是巫鬼文化中的重要方面,却曾经被忽视。许烺光从心理人类学的视角认为批评马林诺斯基认为只有初民社会的人才更相信巫术作用,而在文明社会理性主义者头脑中则是转瞬即逝的看法:
马林诺斯基之所以得出以上错误的结论,是因为他抽象地坚持认为实征或科学知识与超自然魔法(巫术)之间存在着一分为二的界限,而没有将两者放在现实生活中来观察。
一些人类学家至今仍然天真地坚持“原始”民族与“文明社会”中的“农夫们”在接受“魔法”或者说“超自然”的东西时是相似的,而(“文明社会”的)“精英们”相对来说已摆脱了这一“魔法”世界观。
许烺光区分了角色领域和情感领域。前者是社会结构功能的分化,随着工业化而更加复杂;后者则保持着现代化之前的单纯,变化不大。“现代人仍然有着生活在几千年前的祖先们一样的情感:爱、恨、怒、喜、绝望、焦虑、希望、忍耐、宽容、忠诚、背叛等等。”上述对进化论观点的批评,他借用了一句话:“人没有进化,进化的只是武器”,“科学技术拓宽我们的角色领域,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短暂和缺乏人情味”。
某一行为的情感成分是在社会化和文化适应中形成的。这就是为什么在一些社会中,宗教、种族、共产主义成了带有强烈情感色彩的社会问题,而在另一些社会中却并非如此。“一个人可以在情感上对爱国主义或者鬼魂这样的抽象概念强烈的反应,正如他/她可以对纪念碑和棺材这样的物体作出同样的反应一样。重要的是文化制约的结合与所讨论的现象之间的联系,而不是来访的人类学家眼中的魔法与科学。”在这个意义上,只要是人类,无论什么时代,超自然的、宗教巫术一类的观念都会存在。他因此认为宗教和科学是人类不可或缺的双胞胎:
科学技术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并不意味着宗教将因此消失。相反,宗教魔法(巫术)就像食物和空气一样成为人们生活的必需品,因为人类总会有爱和在爱中失望;我们总会生病和遭受灾难,我们总会犯错误和追求无法达到的目的;我们总要遭遇无法预测的困难;即使我们的科学家和技术专家们征服了整个地球,我们仍然要面对一个不断扩展的宇宙;最后,既然我们生来就要死亡,我们总要生命有其意义。
也就是说,与人们情感需要(与鬼神相关的包括绝望/希望、恐惧/战胜、罪感/摆脱等)密切相关的巫术宗教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文化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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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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