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与讨论
提问一:
因为您一开始提到如何去做研究,然后刚刚讲到的是跨领域研究,我很好奇的是,在进入跨领域研究的时候所需要的知识基础在哪里?要如何去培养跨领域研究的能力?
回应一:
确实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举个例子来讲,我们开始推动台湾原住民社区健康的研究时,一开始是先找了1、2位对这个议题有兴趣的同仁。莫拉克台风之后,台湾政府有意强制搬迁50几个原住民部落,这当然是个很大的问题,我们持强烈反对的态度,你不能强迫人家去做,但反对不是办法,我们要怎么提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
这个状况下我先去问了中央研究院生医所的一位医师,这位医师是长期做台湾原住民自杀的研究。台湾原住民现在面临天然以及政策的灾害,我们怎么办?我们能不能想一个东西帮他们解套?我们就开始发武林帖,邀请对这个议题可能有兴趣的同仁,每个人谈自己的角度,从他自己的角度怎么看这个问题,别人再来批评看是不是有什么偏见。我们谈了一年,每个月聚会一次。有些人来了几次就离开,有些人来了我们觉得要离他远一点,一来就想当总指挥,我们就觉得不能再邀请这样的人。后来我才写了一份研究计划,把差不多12位有兴趣的人写入子计划,这是很难的,你要走入别人的领域,这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需要很长一段磨合。
提问二:
第一个就您看今后要怎么让台湾社会有意义的、有系统的做到人类学知识的普及化?中国大陆近来大国崛起的过程里面,对台湾人类学民族学的发展就您很丰富的行政经验来看,台湾还可以做出哪些在大陆发展下有优势的可能性?
回应二:
人类学的普及化是必然的现象,尤其在全球化的浪潮下,怎么样培养出不同文化的敏感度、能够对不同文化的理解、感受。我想台湾确实是有这个基础,因为台湾很小,从三毛的时候就跑到非洲去了。在这种状况下人类学的课程确实是一直在膨胀,现在像很多师范学校或者一些私立大学都已经在开设人类学的课,所以就人类学民族学的需求来讲是增加的。不只是台湾如此,在大陆也是一样,因为大陆现在正在大国崛起,到处跑、到处发生冲突,这是会有问题的。他们没有跨文化或是欣赏不同文化的心胸,所以在这个状况之下人类学是必然普及的。至于人类学要传达的是什么?这是另外一个问题。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在大学的共同科目里,设人类学的课,不管你是学国际贸易或电机,都去上一下人类学的课,就可以慢慢培养、理解不同文化间的共存及互相尊重,这样确实是应该做到的。
但人类学是不需要太多博士的,因为人类学是个很小的学门,即使在美国也没有很多人类学者,算是一个偏冷的学门。大陆现在也是发展之中,有人类学的大学,其实现在只剩下厦门大学、中山大学两个。云南大学本来有现在裁掉了,变成民族学院。大陆人类学最大的问题呢,第一是人类学是二级学科,民族学是一级学科。但大陆民族学有个先天的致命伤。民族学是国家民委管的,国家民委是个政治机构,这样的话是政策导向。你要做研究,他们第一个要问对于提升我们的国策有没有帮助?这样的话学问做不好。大陆现在很多大学也开始在谈要设立人类学学门或是研究单位,到处在招人,现在台湾有好多人跑过去。这种倾向是越来越明显,因为台湾吸收不了这么多博士,而且大陆给的薪水越来越好。像重庆大学有个人类学研究室,里面10个缺,开的条件很好,他们现在抢人抢得很凶。但是问题也在这里,第一个学术界现在和外界接触比较封闭,参加国际组织不多,尤其人类学这个学门。第二个受政治影响很深、限制太多,像我这样总是爱讲反话的人过去就很麻烦。我是估计他们还有十年的好光景,十年之后就要慢慢和国际接轨、走出来。台湾民族学、人类学毕业生过去那边应该还算机会很多的。
提问三:
从永续农业学程到泰北研究计划的过程,从学程到计划、再从计划到和当地合作的过程,几个学校不同研究者的研究如何反馈到研究地点?
回应三:
这个问题也是人类学界讨论很多的,人类学家跑到人家家里住了几年,把当地知识写了出来然后回到自己国家写了书。像Margaret Mead她的书就是畅销书。像我的还不算,后来美国的版税都捐给学校,他们就设了一个奖学金。有人要到亚洲做研究的可以去申请。有些人类学者写的书是可以赚钱的,那要如何反馈?有些学者是坚决反对的,觉得塞钱这样就象是买知识,这是完全不符合伦理规范的。有些学者认为我们是从发达国家过去的,财经地位占了优势,我们得到一些东西后是应该要反馈给他们的。
这种问题实际上没有完全的解决方式,而是跟个人有关的。像我去厦门的农村,是以村内书记为主轴来写的。我就有跟报导人说,到时候版税我会分一部分给他。但后来我才发现,他应该要给我钱的,他比我还有钱,所以我想我给他钱也没意思,所以后来我就没再给他。回报的话,我想我们是用各种形式来做,象是提供各种信息,或是帮他们照相,之后再寄给他们,尤其是早年没有彩色照片,有些农村老人就会很高兴。另外是提供一些服务,比如哥伦比亚大学的Myron Cohen教授,几乎变成美浓驻美办事处主任,美浓人要去美国都会找他。这些都是我们会去做的,利用我们的人际网络或关系,替我们研究对象提供某种服务,或是为他们培养下一代,下一代小孩子出去读书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意见等等,做为帮助他们的方法。
提问四:
从我在温州做访问的经验来看,我发现身处的环境对我有很大的敌意,但因为我是社会学者,和人类学家有很大的不一样,在这种环境下要怎么处理周遭环境对我的很大的敌意?
回应四:
这种问题在中国大陆是特别麻烦。那时大陆开放让外国学者进去研究,1984年我进去的时候,他们说你要做农村研究很好,但国务院规定一个人在一个村子只能待两个礼拜,每两个礼拜就要换一个村子住。我说这不是我要的方法,我1981年进去时,我就和厦门大学说我可以去访问,但我不能这样蹲点。后来校方把我的申请案送到厦门市外事办、省外事办,都没有下落。后来主持文教业务的省委副书记正生病住在医院,下面的人拿了一叠公文给他签,听说他在昏迷中就签了,我就这样蒙混过去。不过后来他们就比较开放了,1987年我们去邹平就没有这个问题。
提问五:
您觉得台湾的博雅教育做法到底怎样?能不能做点评估?
回应五:
我想教育的问题,不只是学校制度的问题,还有社会环境的问题。博雅教育在美国能成功,在欧洲不一定会成功的。中央研究院李远哲当院长时,他从美国拉一大票人回来当各个所、中心的主管,包括我在内。他认为把美国那一套制度搬回来,学术就可以搞好。但不是这样,社会环境不一样。在美国最后五年,我是系主任,有同事表现好,我可以帮他加薪、让他升等,但在台湾这是我做不到的。这是文化的问题还有社会的问题。我们所里有两个副所长、三个主任。我假使要把一个年轻的、表现很好的拉上来当副所长,哇,这个天下大乱啦,前面还有很多资历比他深的。在美国的制度都是透明公开的。我在美国当系主任时解聘了三个教员,完全没有问题,因为你的表现就放在那里。不同社会里不同药方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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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台湾《社会科学论丛》 2016 年 4 月第十卷第一期 【本文责编:商小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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