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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进文]“创伤经历”与幻想记忆:藏边社会民间叙事研究
  作者:钟进文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7-01-07 | 点击数:5508
 

  摘要:民间叙事有两类文本,一种是具有社会学意义的社会文本,一种是具有文学审美价值的文学文本,对一个族群而言,两种文本都是不可或缺的社会记忆。本文以保安族民间叙事为例,探讨社会文本和文学文本的关系,尤其从族群民间叙事角度重点探讨社会创伤事件如何进入文学文本,或者说文学文本是如何“消解”或表达社会“创伤经历”的。


  民间叙事是一个民族智慧的结晶,它反映的不仅是一个民族的思想感情、生存智慧,而且还沉淀着一个民族深层的历史记忆,从显性和隐性两个方面反映着各民族的心灵世界,因而具有不可替代性。民间叙事有两类文本,一种是具有社会学意义的社会文本,如口述史、访谈录等; 另一种是具有文学审美价值的文学文本,如神话、传说、故事等。对一个族群而言,两种文本都是不可或缺的社会记忆。从学理或理论层面而言,叙事是一种本能,是一种行动,也是一种创造。

  本文主要以保安族民间叙事为例,探讨社会文本和文学文本之间的关系,尤其从族群民间叙事角度重点探讨社会创伤事件如何进入文学文本,或者说文学文本是如何“消解”或表达社会“创伤经历”的.本文认为具有幻想记忆的文学文本对“创伤经历”具有重要的疗伤功能,而且这种“疗伤功能”是人的本能,是人类的天性,不可忽视。

  一、“创伤经历”的社会文本

 

 

  今日保安族主要聚居在甘肃省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境内( 根据 2010 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保安族人口数为 20074 人) ,原先居住在青海省同仁一带。保安族为什么迁至今日的甘肃积石山一带?大约在明朝末年或清朝初期,今保安族人居住的青海同仁一带,逐步变成了一个诸多民族既有杂居又有聚居的地区,俗称“保安城”。城内有保安族人、回族人、汉族人等杂居,这些人大多数是当时被称为“守边防番”“当兵吃粮”的“营伍人”以及他们的后人,其中保安族人聚居的三个村庄通常又称“保安三庄”。保安三庄周围均为藏、土族部落,俗称“保安十二族”。保安人和其他民族共同开发了这块土地,但是由于各民族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不同以及统治阶层的挑拨离间,历史上发生了大规模的民族械斗并最终导致保安人的迁徙。

  20 世纪 50 年代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第五工作队保安语调查组在青海同仁和甘肃临夏两地调查形成了多个社会历史调查文本。摘录片段如下:50 年前,甘肃、青海两省操保安语的人们( 其中青海一支后识别为土族,因为他们“在当地隆务寺宗教势力的强制下,皆改信了喇嘛教”。笔者注) 相互之间还是仇人,报仇、烧杀之事常有发生。后来经双方头人协商,才决定重归于好,此后便没有发生过冲突。之后他们成为各民族大家庭中和睦相处的好兄弟了。

  保安族迁移到甘肃临夏: 清朝的统治阶级一贯执行着反动的“分而治之”政策,他们不仅经常欺压、勒索各族人民,而且多次利用水渠灌溉和宗教信仰等问题,制造矛盾和冲突,挑拨民族间的不和。清同治年间,统治者因水渠灌溉问题制造了土、藏、汉族与居住在保安城内和下庄一带的保安族人民之间的纠纷,保安族人民被迫迁移到甘肃省大河家地区。当时居住在尕撒尔的保安族人民虽未和周围的土、藏族发生纠纷和冲突,也自动随之前往。而居住在郭木日、吴屯、年都乎一带信仰伊斯兰教的居民,在当地隆务寺宗教势力的强制下,皆改信喇嘛教。

  由此可见,保安族迁徙的原因在于: ( 1) 保安族城内的几个汉族老人说: “由于长久以来这里的回族与周围的土族、藏族、汉族相处关系不融洽,土、藏、汉趁同治年间兵乱之机将这一带的回民撵走了( 按: 主要是指下庄的回民,尕撒尔回民是自动迁走的) 。”( 2) 居住在下庄一带的土族老人说:“早年回民在此,人多势众,每年土地灌水时,定要先让‘德郎马家’灌溉,然后才准土族灌溉。双方为此事常常打架、扔石头、抢走铁锨,甚至殴打致命”,“当年下庄回民不准下庄土族修建庙宇‘斯曼’,双方为此事曾去循化县府打官司”。关于第二种说法: “保安族下庄村和藏族格斯通村,因水灌溉而发生冲突。于是引起下庄村的保安人与格斯通、马巴等藏族部落长期打仗,结果保安人打败了,被赶出青海。”老年人认为,早年下庄的回族与周围的土族在用水问题上经常发生矛盾、经常打架的情况很普遍,解放后才得到彻底解决。老年人指出: “因用水起纠纷的问题上,多是下庄回族与下庄土族双方的问题,牵涉到藏族的很少。”[1]( P·228)

  二、“幻想记忆”的文学文本

 

 

  早期社会调查资料将迁徙原因综合归结为“由于各民族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不同,以及统治阶层的挑拨离间,发生了大规模的民族械斗最终导致保安人的迁徙。”其中导致大规模民族械斗的导火索是水资源,而争夺水资源的结果是保安族遭遇失败,只好放弃故土,被迫迁徙(“结果保安人打败了,被赶出青海”) 。在保安人的逃难中,藏族部落让出通道帮助他们逃命,他们也得到了土族部落“浩仑那卡”的保护和护送。类似的冲突事件给保安族人留下了很深的记忆,至今保安族人仍把藏族郎加部落的人称为“阿旺仓”( 即救命恩人) 。

  毫无疑问,这次“迁徙”是保安族历史上的一次重要创伤经历。这种“创伤”与族群赖以生存的水资源密切相关,那么迁徙的目的和动力是摆脱水资源的困境,寻找的目的地便是“水草丰美”的地方。当保安族人经历各种艰险和困苦从青海的同仁一带迁徙到甘肃的大河家后,大河家便成为保安族“水草丰美”之地,具有创伤经历的保安族对这片土地赋予了无限的“幻想”,由此产生的具有“幻想记忆”的文学文本是对具有“创伤经历”的社会文本的重要补偿和转换。随着族群空间转换,“创伤经历”逐步向“幻想记忆”转化,衍生出具有幻想记忆的文学文本。其目的是希望“水草丰美”的目的地成为保安族真正的安身立命之地。

  1.《积石山的来历》这样叙述: 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生长着万物花草,有一天突然一声巨响,万物花草瞬间消失,在甘肃和青海交界的一个地方,塌下来一块天。天塌下来,人们非常惊慌,只好求女娲来补天挽救百姓和各类生灵。女娲把一块青蓝色的石头一步步搬运到天塌陷的地方,通过炼石补天。历经磨难,用四十九天将天补好。补天剩下的石头又高又大,只好把它堆成一座石山,这大石山上的颜色和天的颜色一模一样,青蓝翠绿,而且随着太阳的出没变化成不同的颜色,之后人们就把这个大石山叫做“积石山”。[2]( P·72)

  2.《五眼泉的传说》这样叙述: 五眼泉在今保安族人聚居的梅坡村以北,泉水清澈清凉,水源旺盛,水质最好。传说,早些年这里一直干旱不下雨,庄家每年干旱枯死,保安族人经常集中在泉水边,希望通过诵经祈求降雨。大家推选一位阿訇为首领,这样,他每天在五眼泉边静坐诵经,不分白天黑夜连续祈雨三天,到第三天深夜时,从五眼泉里出来一只白山羊。作为首领的阿訇赶忙解下自己的岱思答勒( 缠头巾) 拴在白山羊角上,一头抓在自己的手中,用另一只手抓住一条皮带猛抽打白山羊,遭受抽打的白山羊疼痛难忍,四处乱喊乱叫。忽然天空乌云四起,瞬间下起倾盆大雨,庄家和牲畜都得救了。从此以后,每次遇到干旱年月时,保安族人就齐聚五眼泉边求雨保佑。[3]( P·73)

  3.《天池的传说》这样叙述: 相传很早以前,在石塬乡肖红坪附近,有一泓清澈见底的池水,方圆百里,林木茂盛,芳草清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后来,池子周围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孩子们进池游泳,妇女们池边洗衣服,还往里面乱倒脏物,污了池水。这使池里的龙王很伤心,它决定把家搬到别的地方去,并告知人们“以后若遇旱年,便来找我求雨。记住在农历四月初八,顺着山上开着的小黄花走,终能找到。”从那以后,肖红坪的池水慢慢干涸起来,两边的树林少了,花草不见了,山峦一天比一天秃了。有一年,半年未下一滴雨,庄稼死了,牛羊死了,人们实在没有活路了。人们只好拿上祭品,一路沿着小黄花翻山越岭,来到积石峡跟前。只见在巍巍的积石山半腰中,一片湖水明亮如镜,碧绿如翠,宛如一块美玉镶嵌在这断石绝壁上,四周苍松翠柏,郁郁葱葱; 乡亲们便在池边烧香叩头,祈雨求安。果然不过三日,肖红坪大雨倾盆,万木返青,人畜得救,人们又播起希望的种子。从此以后,人们认为这池里有神,所以叫天池,而且每年四月初八,附近的汉族、藏族等也成群结队,到这里来祭祀天池祈求雨水,这个风俗至今仍在当地流传。[4]( P·74 -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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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陈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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