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鹿港妈祖庙旁边的茶店一角。
当代的茶会雅集风潮是从宝岛台湾吹来的。但是今年10月去到台湾,跟一个做茶的老师交流这场茶会,说到止语,她也有点蒙圈,说台湾的茶人对待茶会其实更像爱茶之人的交流会,大家喝茶品茶评论茶,从没说过茶会要止语。
台湾的茶人们从大约1980年代就开始组织茶会,这股风潮就要从更早的1970年代台湾本土思潮说起:1970年代的台湾是在一系列外交的挫败中度过的,到1979年台美正式“断交”,引发了台湾思想与文化走向的变化,这一时期,台湾开始了由西望到东归的转变,这表现在一方面面向回到现实、直面现实,关注现实的社会与人生,关注脚下的土地和人民,另一方面,重建与自身民俗历史与文化的接连。
这场运动在很多方面都有体现,比如仿古老家具在台湾的流行,比如紫砂壶疯狂,当然,在饮食界,最后就落在了代表东方核心元素符号的茶上。
于是台湾掀起了老人茶的改造运动,让那些俗得不能再俗的大茶杯,结合了日本茶室的空间设计和福建工夫茶的冲泡方式,在冲泡茶的空间环境、茶具设计、茶的品饮意境提升上都做了诸多努力,也随之出现了一批“人文茶馆”,加之文人雅士不断的文化建构,最终传统的老人茶在台湾完成了“人文茶”的转变,甚至带动了台湾本土茶具的创新和销售。
1990年代以来,两岸互动加强,台湾的茶文化风气也随之传入内地,各地雨后春笋般出现的茶馆和遍地涌现的茶艺师就是很好的说明。
只是我们把旧的抛开得太久,忘记了要怎么重新开始,于是我们学习台湾的茶艺考试制度,从功夫茶的基础上“创造”六大茶类的冲泡方式,伴随着近年来新中产的崛起,一批“有闲阶层”开始慢慢进入茶会雅集的领域,于是焚香、挂画、插画、饮茶成了当代新四俗。
茶会茶会,茶成了最不重要的元素,谁的器皿高级,谁的服装有调调,谁的茶席更不同,谁更能讲薄荷塘的故事,茶会的参与者们,各种自拍与合影,朋友圈不断地发发发,告诉自己的朋友们,今天又参加了一个多么高雅的聚会,等着被点赞等着被评论,于是俨然自己已经活在了一个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里。
台湾的茶人大多在商言商也不言商。
我在台湾的茶空间里喝茶,泡茶的老师会给我讲很多关于茶的制作工艺和产地的地域属性,或者会给我展示她自己欣赏的茶具,穿着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没有一定对襟棉麻,有满满的一屋子的紫砂,因为从1990年代就开始在宜兴的村子里一住就是两个月,不急不缓地候汤,注水,每次倒茶后都会做一个请的动作,不曾讲什么是古树这是什么年份的茶,态度却也是告诉你,茶是要喝出来的。
之前还看过一篇文章说,台湾的茶人希望自己通过茶回归到传统中国人的样子,所以他们不太在意企业的体量有多大,最好个人就是一个品牌,用自己来带动周围的消费群体。
在鹿港,遇到一个老伯,家里很多老茶,以前并不做普洱生意,用各种紫砂壶给我泡了各种茶,还跟我聊了一个下午,不急不缓,他跟我说,其实台湾的茶人没有那么着急,因为茶这种东西急不得。
我跟他讲起来大陆现在的茶风气,我说大师满天飞,一口茶下去,别人都不敢说话,谁说谁死,老伯笑了笑说,茶这东西嘛,个人喝个人的口感而已。
所以其实在今天,我们正在建构一种新的都市饮茶习俗,那就是茶会雅集的消费,伴随着中产的兴起,审美和文化需求的提高,这样的文化产生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这样的建构一部分来自中国自古就有的雅集文化,更大一部分来自台湾的人文茶的影响,而台湾的人文茶又夹带着传统的工夫茶和日本的抹茶道的源流,再次传入大陆的时候,文化的表象和内涵都发生了畸变:表现出来的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形态,大师云集,天价老茶,茶器茶服横飞,甚至出现茶会止语。
茶会茶会,茶成了最不那么重要的一环。茶人们都说想要反身回到传统,但是传统是什么又无从知晓,茶人们都喊着想要慢下来,却又赶集似地赶着一场又一场的雅集。日本南部的铁壶,台湾莺歌的瓷器,贴了银的杯子,金子打造的茶则。这一切的一切像极了茶刚刚进入日本的时代,那种要打造黄金屋做茶室的时代。今早还开玩笑跟朋友说,没事千万别玩茶,谁说玩茶省钱,简直堪比吸毒。
所谓“言必称古人,心却很浮华”的时代,不过如此吧。也许一项新的传统,总是要走过一段不伦不类的路。
前些天,路过上海博物馆,路两旁都是很大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叶子落下来,大大的叶片,还卷着边,我弯腰,捡了10片,想着,下次茶会的时候,用来做个茶则,倒也不俗吧。
作者简介:张海岚,女,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本文原载于《中国海洋大学校报》第1957期(2016年12月8日)-第04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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