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辽西地区的“李龙王赶香烟”信仰活动源于山东的“秃尾巴老李”信仰,山东移民将其载携“出关”后,在沿袭原有文化记忆的基础上,依循文化固有逻辑,对这一民间信仰予以重新建构,并最终在辽西生根扩布。在融入当地的文化调适中,这一信仰仪式由“静”到“动”发生着演化,生动地体现了民间信仰作为一种象征性的文化资源,在闯关东移民群体的文化建构中的认同功能,凸显出民间信仰所具有的文化策略本质。以民间信仰的建构与演化机制来看,在生成与传承演化的进程中,信仰的持有主体一般都能根据外部生境的变化,自觉运用原有的文化经验和民间智慧,将原生文化所建构的信仰象征符号以及权力话语予以巧妙地调适,使其成为新的生存环境中民众能够接受和认同的地方性知识,并且会根据本群体以往的集体记忆和对原来的信仰事实的理解,重新建构起一种具有地方性和本族群文化属性的民间信仰话语体系。
[关键词] 秃尾巴老李;山东移民;李龙王赶香烟;演化逻辑;文化策略
[作者简介] 江帆,女,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辽宁沈阳 110136),主要从事生态民俗学和民间信仰研究。
辽西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以下简称喀左)地处辽宁省西部朝阳市,是辽、冀、蒙三省(区)交汇地带,辽西走廊北通道要冲。喀左县甘招镇大杖子村的山东移民有每年农历三月三举办“李龙王赶香烟”之俗,所谓“赶香烟”,即由当地信众恭抬李龙王神像在附近十里八村“走亲访友”,人神联手串亲戚。这种恭请李龙王“出游访亲”的仪式,当地人俗称“李龙王赶香烟”。自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始,这一信仰习俗活动已沿袭260余年。这些历史上为生活所迫“闯”居关外的山东民众,以衍生于山东故土的“秃尾巴老李”这一神灵作为在异乡生存发展的保护神,以其为精神信仰的支撑,来应对生境变迁后的文化调适。如今,这一民间信仰及其习俗历经岁月的积淀与演化,已经成为具有辽西特色及移民文化特色的区域性文化传统。
一、“秃尾巴老李”信仰的缘起与“李龙王赶香烟”承载的历史记忆
历史上,山东省是“秃尾龙”信仰的发源地,民间将“秃尾龙”俗称“秃尾巴老李”,也有李龙王、李龙爷、李老爷等称谓。辽西喀左三月三“李龙王赶香烟”与山东“秃尾巴老李”信仰一脉相承,是这一信仰流传至关外的演化形态。
喀左甘招镇大杖子村一带为历史上山东省闯关东移民的聚居区域,当地民众绝大部分祖籍为山东文登县,清乾隆年间从山东省登州府迁徙至此定居,至今已繁衍有十几代人。每年农历的三月三,村民们都要举办隆重的“李龙王赶香烟”活动。仪式的开场,会首总要庄重地唱起代代传唱、略显苍凉的秧歌词:“三月里来三月三,李老爷出宫赶香烟,狼牙旗前面铜锣开道,黄罗伞保驾在两边。”“三月里来三月三,李老爷圣会代代传,代代相传传至今,追忆来自回龙山。”开场秧歌词中所唱的“回龙山”,系指远在千里之外的山东文登境内的回龙山,此山坐落于山东文登宋村镇,为一座平顶孤山,虽其貌不扬,但与辽西的山东移民有着难以割舍的精神关联,连接着他们一段特殊的历史记忆。清代文学家袁枚在《子不语》一书中,较为完整地记载了“秃尾巴老李”信仰在文登的缘起:
山东文登县毕氏妇,三月间沤衣池上。见树上有李,大如鸡卵,心异之,以为暮春时,不应有李。采而食焉,甘美异常,自此腹中拳然,遂有孕。十四月产一小龙,长二尺许,坠地即飞去,到清晨,必来饮其母之乳。父恶而持刀逐之,断其尾,小龙从此不来。后数年,其母死,殡于村中。一夕,雷电风雨,晦冥中,若有物蟠旋者。次日视之,棺已葬矣,隆然成一大坟。又数年,其父死,邻人为合葬焉。其夕,雷电又作。次日,见其父棺从穴中掀出,若不容其合葬者。嗣后,村人呼为秃尾龙母坟,祈晴祷雨,无不应。此事,陶悔轩方伯为余言之。且云偶阅《群芳谱》云:“天罚乖龙,必割其耳,耳坠于地,辄化为李。”毕妇所食之李,乃龙耳也,故感气化而生小龙。[1]153
查阅清康熙、雍正、道光、光绪四朝《文登县志》,均有对秃尾龙传说的明确记载。明朝弘治皇帝曾封李龙王为掌管五湖四海九江八河总龙王,清道光皇帝也亲赐李龙王“溥惠佑民”金匾,以颂其德,并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将每年农历三月初二祭祀龙王与龙母的仪式活动列入正式祀典。由于这个缘故,文登县回龙山的龙母庙、龙王殿香火之盛,为其他庙宇所不及。山东除文登之外,还有临沂费县、菏泽王浩屯镇、青岛即墨、潍坊诸城等地,也都有“秃尾巴老李”源生此地的各种传说,这些传说各具形态特色,从不同角度讲述了“秃尾巴老李”奇异孕生,断尾离家,孝母佑乡,除暴安良等神功业绩。依托“秃尾巴老李”信仰建造的庙宇,在山东境内也有多处,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文登回龙山上的龙母庙与龙母坟,以及山下的龙王殿。这些自明代即修建起来的宫观庙宇,历史上每年都举办盛大的庙会。
山东民众年复一年地在境内独特的信仰空间内展演着各种对“秃尾巴老李”的信仰仪式,连同那些广布民间的口头叙事,使“秃尾巴老李”信仰与山东区域的其他文化传统形成一种互为解释之势,映射出一方水土上某些特有的关系、秩序和逻辑,具有文化标识的意义。在与区域传统及民俗生活的种种密切关联中,“秃尾巴老李”信仰已深入人心,深刻地影响着山东民众的日常生活与精神世界。
由于“秃尾巴老李”信仰承载着山东民众关于特定历史情境的文化记忆,故而这一信仰被山东移民载携“出关”后,成为了在其聚居地获得认同的合法性依据,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历史不仅是过去的事实本身,更是指人们对过去事实的有意识、有选择的记录。”[2]71历史上,远离故土定居关外的山东移民,为消解生境变迁引发的精神焦虑,抒发难以遏制的怀乡念祖之情,迫切需要依托某种文化形式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同时,也需要依托某种文化形式在新的生境时空里能动地创造历史。“秃尾巴老李”蕴含有大量那方水土上滋育出来的历史文化内容,具有浓郁的故土文化象征意味。从这个意义上说,“秃尾巴老李”信仰既是一种对祖籍地生活的历史记忆,又是移居地的现实生活方式,体现着厚重的齐鲁文化内涵,成为定居关外的山东移民体认与表述自身文化的首选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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