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云南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在发展文化旅游过程中,对拉祜族文化进行了再生产。这一再生产行为不仅造成了拉祜族文化的变迁,而且对其族群身份的认同也产生了影响。再生产的文化往往并非完全杜撰,而是与过去的传统相联系,这就会形成新的文化传统,加之资本的介入,以及政治和社会的缘故,在文化的再生产和文化消费过程中,通过不断地展演和强化,逐渐塑造成一个群体的典范文化,从而进一步强化民族边界和自我的身份认同。也就是说,在民族文化的构建过程中,“发明的传统”是重要的方法,对于理解民族现象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
[关键词]: 澜沧拉祜族; 文化再生产; 身份认同
全球化尽管使人、物资、信息、技术和文化思想在全球范围内广泛传播,速度之快令人讶异,随着网络的普遍,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在几分钟就可以传遍全球。但是大量的民族志研究却显示,人们所担心的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同质化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相反,在全球化时代,由于文化产业的兴起,以文化为依托的旅游观光成为旅游产业的重头戏。这使文化成为一种大众消费品,反而促使文化在全球化的同时,也在进行着本土化的再生产。关于这方面的研究相当多,大多数研究者所讨论的问题是在旅游开发背景下,文化的再生产所造成的文化变迁,以及对传统文化所造成的消极或者是积极的影响。1旅游人类学对这方面的研究更是相当丰富。与此同时,研究者也注意到,人们为了争取更好的经济效益而对文化进行再生产的时候所造成的文化变迁,也有可能会对族群身份的认同产生影响。2
目前学界大多认为族群认同是一种主观性的认同,特别是安德森( Benedict Richard O' Gorman Anderson) 的《想象的共同体》一书更是这种主观性认同的代表,认为族群是构建出来的共同体。然而人们发现即使族群是想象或者构建出来的,文化依然是族群认同的重要因素,这是无可否认的。韦伯( Max Weber) 认为,无论是体质上还是文化上的差异,都可能是族群身份的标志。3 文化常常被认为是社会的既定资赋,在群体中习得并传承下来,因而使同一群体的人因拥有相同的文化因素而具有根基性的情感联系。不过在主观性的族群认同背景下,人们可以依照主观的族群认同意愿,发明或者创造出某种文化来标明自己的族群身份。查尔斯·凯斯( Charles Keyes) 认为文化性解释的传承,甚至可以使不同血缘的人认同于该群体。4 但是这种发明或创造的文化并不能是凭空想象出来,霍布斯鲍姆( Eric Hobsbawm) 在其《发明的传统》中认为很多所谓的传统实际上不过是近现代才被发明出来的,但是却被人们作为传统接受并推崇。但这种发明的传统并非与过去没有任何联系,而是暗含着与过去的连续性,而且只要有可能,这些被发明的传统就尝试与某一适当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过去建立连续性。5通常这些新发明的传统往往使用旧材料构建起来,比如传统民歌增加以相同的风格写成的新歌曲,或者包含一些新的内容等。6 而且这样的传统发明都是有着政治或者经济的目的。在以文化为依托的旅游业发展背景下,显然所发明的传统或者说是再生产的文化产品正是为着经济利益的缘故。同时,霍布斯鲍姆认为这些新发明的传统有一项重要的功能就是使真实的或者虚假的共同体具有凝聚力,或者使该团体的成员资格得到确立。7 而且他特别论述到传统的发明在一定程度上与近现代的“民族”观念相联系,现代民族往往发明与过去相联系的传统,而构建出一个“古老的”“自然的”的共同体。8 也就是说,在民族的构建过程中,发明的传统是重要的方法,而且对于理解民族现象是相当重要的因素。
上世纪90 年代,云南提出“建设文化产业大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作为一个以拉祜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区,文化资源丰富多彩,自然成为潜在的经济资源。在政府的主导下,开发以拉祜族为主的文化资源以发展旅游业就成为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发展的主要方向。在这个背景下,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拉祜族的文化再生产不仅有着传统的发明,而且对于拉祜族的身份认同也有着重要的影响。
一、拉祜族文化再生产与身份构建
都市人厌倦了都市嘈杂和快节奏的生活,对于少数民族有着一种“异文化”的想象,所谓的古朴、原生态、慢节奏、神秘等是人们想象民族地区与都市迥然不同的生活氛围。2006 年普洱市委、市政府提出打造普洱“绿三角”旅游区的设想,即澜沧、孟连、西盟绿三角旅游环线。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以拉祜族文化为依托,其发展目标之一就是建设“世界拉祜文化中心”,所要实施的战略是打造“拉祜文化名县”,重点发展项目之一就是“拉祜文化”。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十二五旅游发展规划中也明确提到了要开发“民族文化体验产品。依托澜沧独特的民族风情和自然风光,开发以体验性、参与性、娱乐性为主的民俗体现型旅游产品……”
如果要建设“世界拉祜文化中心”,首先所要界定的就是什么是拉祜文化。从目前在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城建设完成的一轴四景,即: 拉祜文化展示中心、扎娜惬阁、拉祜风情园、世界拉祜朝圣地等四个景点来看,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是把拉祜族创始史诗《木帕密帕》中所记载的创世传说中的一些因素提取出来,塑造出一些有代表性的符号,来代表拉祜族的文化。
( 一) 葫芦中诞生的同根同源的民族
拉祜文化展示中心实际上是一个占地409 亩的大广场,硕大的金色葫芦矗立在广场中央,拉祜族创世史诗《木帕密帕》记载,人类是从天神厄莎所种的一个葫芦中诞生的,因而将葫芦作为拉祜族的象征符号。在靠近广场的外围有12 根生肖图腾柱,以此来表现拉祜族的生肖属相等。根据《木帕密帕》的记载,是老鼠和云雀将葫芦咬破,从而使人类的始祖扎迪和娜迪走出葫芦,因而在广场东西两处出入口分别设计了金鼠门和银雀门。广场四周的建筑则设计成拉祜族干栏式建筑的斜坡屋顶,每栋建筑上都有标志性的金色葫芦浮雕。从广场的设计中,我们看到了拉祜族的标志性符号——葫芦,以及老鼠和云雀——帮助人类从葫芦中诞生的重要功臣。设计者的初衷就是要建成一个可以表现拉祜族文化的广场,“展示拉祜族的‘祖’和葫芦的‘根’文化”。9 不仅仅是葫芦广场,在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城,我们随处可以看到葫芦的标志,县政府的大门口有两只巨大的金色葫芦雕塑。政府宾馆——也就是扎娜惬阁( “扎娜”,是扎迪和娜迪的合称; “惬阁”,意为生活的地方) ,其房屋也在屋顶和房屋墙面的装饰上塑有葫芦的造型,以突出拉祜族的特点。最突出的是在扎娜惬阁园区的正中央处塑有扎娜的雕像,扎迪和娜迪在葫芦前吹芦笙和跳舞,意味这扎迪和娜迪从葫芦中诞生,拉祜族都是扎迪和娜迪的后代。不仅是这些特意打造的标志性景点,在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城随处可见这些代表拉祜族的标志性符号,路灯上面也有葫芦的造型和老鼠与云雀的雕塑,很多建筑的外立面上也要塑上葫芦的浮雕,或者画上葫芦……所有这一切向人们展示着,拉祜族——一个从葫芦中诞生的民族。通常来讲,一个群体与其他群体进行区分的时候,往往会寻找代表这一群体的标志性符号,或者是体质上的,或者是文化上的,正如韦伯所言,这些差异,都可能成为群体身份的标志。哪怕这种差异相当细微,为了表示我群与他群的区别,人们往往会夸大这些细微的差异,从而成为我群的标志。在拉祜族创世史诗中,葫芦孕育了拉祜族的祖先,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意义的符号,因而将孕育拉祜族祖先的葫芦作为拉祜族的标志性符号,代表着所有的拉祜族有着共同的祖先。从而塑造出世界拉祜族的共同起源,强化共同的血缘身份,更是让世界上所有的拉祜族有了同根同源的根基性联系。也有研究者认为正是拉祜族对于葫芦起源的深化认同造就了现实中拉祜族族群认同的基础。10 在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无时不在的葫芦时刻提醒人们,拉祜族是从葫芦中诞生的民族,澜沧是拉祜族的故乡。这正是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对自己的定位,将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打造成“世界拉祜文化中心”,将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塑造成为拉祜族的发源地。“打造”和“塑造”两个词非常形象生动地说明了,这是一场依托拉祜族文化为背景的文化再生产运动。
作为旅游开发的重要内容,只有代表性的符号并不能很好地吸引游客,这个符号还必须具有展演性,必须可以观赏,能够成为可以消费的文化产品,才能招揽游客。因此,借助葫芦这一符号,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打造出了葫芦节——即阿朋阿龙尼节。葫芦节并不是拉祜族的传统节日,同样是根据拉祜族创世史诗《木帕密帕》独创出来的一个传统节日。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政府于1991 年11 月在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召开的“拉祜族史”研讨会上,经过征求拉祜族各界人士的意见,创设葫芦节。根据《木帕密帕》的记载,人类的始祖扎迪和娜迪从葫芦中出来的日子是农历的十月十五日,这一天被认为是传说中拉祜族祖先诞生的日子。于是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人民政府提出申请,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人大常委会于1992 年8 月7 日第九届第十七次会议审议通过,决定每年农历十月十五日至十七日为拉祜族的“阿朋阿龙尼”,即“葫芦节”,希望能将葫芦节提升打造成具有世界性的“拉祜文化节日”。这是典型的霍布斯鲍姆所称的“发明的传统”,而且是为经济利益而发明出来的传统。后来,为获得更大的经济效益,从2006 年开始,葫芦节的过节时间调整为每年公历的4 月8 ~ 10 日,与澜沧拉祜族自治县的县庆放在一起庆祝。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发展旅游业,与西双版纳傣族的泼水节、孟连的神鱼节、西盟佤族的木鼓节等节日的时间相衔接,使普洱“绿三角”的民族传统节日和西双版纳旅游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民族传统节日和民族文化旅游的“黄金三角”。从旅游开发、发展经济的角度来讲,这个“发明的传统”相当具有经济眼光,也确实为澜沧拉祜族自治县的旅游发展添加了色彩。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葫芦节再一次强化了拉祜族的族群身份。葫芦并非是拉祜族的精英们杜撰出来的,而是创世史诗中有着明确的记载,这种与过去联系的发明,使拉祜族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人类创世之初,从而使拉祜族人民可以将自己的血缘联系追溯到人类起源的古老年代,从而使世界各地的拉祜族建立起从根源上的联系,强化拉祜族的血缘认同。节日期间,举办各种与葫芦相关的活动,比如供葫芦、跳葫芦笙舞、跳摆舞、唱葫芦史诗、玩葫芦游戏等,这些都是将拉祜族原有的文化元素进行重新包装组合,形成新的传统。正如霍布斯鲍姆所说: “一种强有力的仪式体系围绕着这些情况形成: 节庆活动的帐篷、用来展示旗帜的建筑、摆放礼物的场所、游行队伍、鸣钟、舞蹈造型、鸣放礼炮、出席节日的政府代表、晚宴、敬酒和演讲。为此旧材料再一次被改造。”11节日中,人们身穿民族服饰,举行的所有活动毫无疑问要选择和展示拉祜族的各种文化符号,这些都在强化着拉祜族的族群身份。而且每年一度举行,成为一种仪式化和制度化的活动,不断唤起人们的民族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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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刘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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