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渴慕已久的真爱,要猴年马月才能邂逅?我们拼搏创业的梦想,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成功?那些久已许下的诺言,待到猴年马月才能兑现?这些原以为遥遥无期难以实现的心愿,今天有望如愿以偿了!
因为,“猴年马月”终于到了——2016年的6月5日至7月7日(芒种节气至小暑节气),正是传说中“猴年马月”。
现如今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往往习惯将不可知的年月、不可能的愿望,与“猴年马月”相连。其实,猴年马月是一种用生肖动物来纪年月日的时间表示法,生肖年与生肖月相配,猴年的马月,十二年一次。这原本反映的是古代中国纪年纪月的智慧,让时间充满特定的文化意味,与现在网传的“何年嘛月”并不相干。
古代确实有一种纪年式的词来表示“时间上的不可知”,是“驴年”,而非“猴年”。因为驴非中国十二肖兽,“驴年”在纪年中就有了泛指遥遥无期、不可能实现之事的意味。佛教典籍记载“驴年”一词非常多,较早的出现在唐宋,明清佛教经籍也多见。早在唐代《大正藏》已有记述,但最为鲜明的是北宋东吴人道原所撰禅宗灯史《景德传灯录》卷九有记:“世界如许广阔,不肯出,钻他故纸,驴年去。”将万千世界的丰富多彩与故纸堆的贫乏比较,故纸堆的选择只有等到驴年才能读完。不过,“驴年”与“马月”作为一个词组,清代及以前的文献中未见,当代文学作品才有明确记载。
那么,回过头来,“猴年马月”究竟隐含了什么特别的象征意义呢?
一个关键,就是“猴马配”,这并非简单的巧合。著名史学家邢义田先生专门研究过“猴马共存”的造型艺术。1992年,他在山东滕州博物馆注意到一个汉代石刻画像,像中有一树,树下一人骑于马上,马旁有一人弯弓射鸟,还有一人立于马与人之间。2007年,他又连续发现陕西出土的西汉晚期“猴骑马”造型的彩陶俑、河南南阳出土的“猴骑马”造型的汉代陶器、山东东阿出土的汉代画像石。其中汉代画像石的图像内容最为丰富,其中有一连理树,树上有六只鸟、两个巢,树的左边有一马,马上立有一童,旁有一人一猴。据此,他从美术史角度提出了“猴马共存”的艺术母题,认为这是北方游牧民族关于“猴防马疫”经验的多民族交流的艺术创造。
此外,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家田兆元是最早从“猴马配”出发系统思考“猴年马月”本义的学者。他认为,“猴年马月”是猴与马的故事在岁时节日上的反映。中外养马必定养猴,马需要猴才会健康,比如中原地区和南方地区养马人,必在马厩中贴上猴的图像,在套马柱上刻上猴的图像。而且农历五月是端午之月,古时认为是恶月,多病多忌讳,人们会通过健身、药浴、香薰等民俗来禳除瘟疫、祛恶辟邪。而猴年的端午就比较好了,五月的恶运因为猴子的到来而变得吉祥顺遂。
所以难得“猴年”与“马月”交汇,这是一个好运到来的日子,时机难得,万事皆成。比如说,某件事难办,要搞到猴年马月去。意思就是,只要猴年马月到了,猴马会,吉祥到,事情就好办了。
具体来看,上述立论,除了考古图像资料外,还有大量文献可供参考。例如,“猴防马疫”的观念在晋代传世文献中就有明确体现。晋代干宝《搜神记》卷三《郭璞》记:
赵固所乘马忽死,甚悲惜之,以问郭璞。璞曰:“可遣数十人持竹竿,东行三十里,有山林陵树,便搅打之。当有一物出,急宜持归。”于是如言,果得一物,似猿。持归,入门,见死马,跳梁走往死马头,嘘吸其鼻。顷之,马即能起。奋迅嘶鸣,饮食如常。亦不复见向物。固奇之,厚加资给。
这是一个“猴防马疫”信仰的经典临床案例:赵固的马忽然死亡,他赶紧找到当时的最杰出博物学家、方术大师郭璞,这位大师开了个“民间奇方”,让赵固去找一种类似猿猴的动物,结果,这个动物嘘吸死马鼻孔,居然真的救活了死马,实在是了不起的神奇医术。郭璞以猴治马病的生动故事,既反映了他作为博物学家的非凡能力,也直接印证了猴马共存母题的合理性。
北魏著名农学家贾思勰的《齐民要术》是文献记载“畜猴养马”的已知最早材料,其第六卷有记:
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避恶,消百病也。
这一记载明确说明猕猴有避邪功能,可以消除马的各种疾病。
明代著名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猕猴》一卷记载了“猴防马疫”:
养马者厩中畜之,能辟马病,胡俗称马留云。梵书谓之摩斯咤。
明代小说《西游记》以孙悟空被封弼马温之职而设计出“大闹天宫”的情节,官名与“庇马瘟”谐音,与以猴防马疫的俗信有关。至今陕西凤翔年画及线版上也有很多猴马共存的图样,并题有“庇马瘟”,其目的都是佑护马的健康与平安。
由此可见,猴马共存造型图像是古代“猴防马疫”信仰的艺术再现,它们以造型艺术进入日常生活,后来被寄以“马上封候”的美好寓意。同时,它们又以人物传说、地方俗信和年画艺术传承着这一母题。“猴马共存母题”展示了猴可以防灾、减灾、消百病的吉祥品格。
除了“猴马共存母题”及其所反映的“猴防马疫”信仰外,猴年马月的另一关键要素是“马月”。
俗语“驴年马月”、“牛年马月”和猴年马月一样,它们都包含了“马月”一词,而且在近现代汉语中都表示“不可能、不可知、不可信”的时间与事实。显然,“猴年马月”之所以被人们所误用“不可知的年岁”意义,是受到了它的近形结构词“驴年马月”的传染性影响。那么“马月”有什么含义呢?
“马月”是按十二肖兽纪月的一种名称。夏历纪月法,以寅虎开始纪一月,依次是卯兔纪二月、辰龙纪三月、巳蛇纪四月、午马纪五月。夏历五月正值我国春末夏初之际,气温急剧升高,热度与湿度大幅增加,为蚊虫病菌的繁殖、生长提供了良好环境,五月因此成为瘟疫多发的季节,在民间形成了“恶五月”的俗信。《春秋考异记》有云:“地生月精为马。”由此,马月之名,乃是以马的神性来压胜多灾多难的“恶五月”信仰。
至此,从端午节的所在时间五月出发,“端午节”与“猴年马月”关联起来讨论就成为一种合法逻辑,它们都是中国文化智慧专门为春夏瘟疫频发季节立下的 “公共卫生防疫警示牌”。
端午节以仪式的庄严神圣,强化夏历五月防灾除疫的公共卫生意识,而猴年马月则以语言巫术的方式,表达人们可以实现祛除五月瘟疫灾难的美好理想。如果说,端午节是以重五(重午)的时间节点,以标明五月瘟疫的危害性,属于“公共卫生防疫警示牌”的立牌依据,那么,猴年马月则是以巫术方式将“猴防马疫、健康吉祥”的民俗功能带到五月中来,属于“公共卫生防疫警示牌”的最佳解决方案。
也就是说,“猴年马月”的本来寓义,是端午成功防疫辟邪的良辰吉日,它既是具体的民俗时间,也是寓含巫术求吉的免疫力量。因此,猴年马月是无数“恶五月”中惟一的好日子,而且十二年一遇,是具有免疫力量的吉祥端午月。
(原载于《澎湃新闻》 2016年6月5日)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陈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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