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说,古人传授的经典的原文都是口授的,那是不对的,因为我国最晚从西周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文字记录为主的时代,春秋战国是著述大发展的时期,此时的经典传授,基本都是有本可据的。但如果说,汉代以前,传授经典时,对于经典的讲说一般都不形成文字,只是师徒之间口耳相传,却是完全正确的。例如《春秋》,经文具在,而公羊、穀梁之学都传自孔子, 直至汉初公羊高、穀梁赤才书于竹帛,其间皆经师口耳相传。汉代大量的章句,其实就是以师说为根据,整理记录的“听课笔记”,本来也都是口头传授,后来家派林立,互相攻守,因此有严密细致的需要,所谓“碎义逃难”。例如孔子传 《易》于商瞿,五传而至田何,至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三家,《汉志》有“《章句》施、孟、梁丘氏各二篇”,此前所传,皆口说。《尚书》传自伏生,因其老耄,恐其说失传,故使晁错受其口说,这应该就是伏生《大传》的来源。此《大传》也只是言其大义,至弟子欧阳、夏侯,章句始备。而伏生以上,自然只有口说。伏生所传的,也不可能 都是他的创见,必定是综合前代师承的口说。《毛诗》也同样传自子夏,而至毛公始有《故训传》,此故训,也是历代相传之口说书于竹帛者。
古人的教学,师生之间亲相授受,老师会讲解文本的大义,他的讲词起初都没有书写下来。 没有写下来的原因可能很多,推测起来,第一个原因,可能也是最重要的,还是书写的不方便。这一点我们今人最容易理解。计算机写作之前,学者要写一部书,是要耗费很大精力的,跟现在相比,一个人的作品要少得多,一部作品的字数也更要少得多。用毛笔和竹帛书写的年代,显然比硬笔和纸张书写的年代要麻烦多了, 因此古人一般只把最重要的东西记录下来,那些解说的篇幅大,写下来太费精力;而且也没有什么必要,因为对于他们来讲,只有自己了解深透的知识,才会讲授,只要有原文在,就可以随时发挥。因此那些口头的说解根本没有必要写下来。
第二个原因是,汉代以前,没有人把著述当作私人的东西,章学诚谓之“言公”,他有非常精辟的论断:“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于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志期于道,言以明志,文以足言。其道果明于天下,而所志无不申,不必其言之果为我有也。”[29]这也是先秦诸子一般不亲自著书的理由,论道弘道,言传身教而已,不以著述为能。师弟之间,也常常只把重要的经文写下来,至于微言大义的解说,大多就通过口耳相传,随时随人损益。不过,近些年来的出土战国竹简表明,战国时代的人,还是尽量想要把那些有价值的传述记录下来的,郭店楚简大量的是七十子后学的发挥,上博、清华简中也有其他学派的著作,看来当时的弟子们,还是努力要通过著书来提炼自己的学说。这种著述,有点像滚雪球式的积累。开始记录下来的,都是些提纲挈领式的纲目,后学弟子在传授中会继续损益。早期的大纲性的文本,往往被称为经,后期的由此敷衍的解说,称为传、记、说、解等。传记说解越滚越大。例如《五行》篇,本身是传记,是孔门弟子对儒家仁义礼智圣的发挥,郭店楚简表明,至晚在战国中期就已经成书了。弟子在传授《五行》过程中,又要讲解其中的大义,后来又有弟子把这些口说的大义也记录下来,所以马王堆汉墓帛书的《五行》篇就既有《五行》的“经”文,又有“说”文。这些弟子们传授的内容,年代既久,哪部分内容是谁的意见,常常无法区分,也无需区分。因为当时学术以学问本身的主张来区分,以师承关系来区分,而不以个人的意见来区分。只要宗旨相同,就是一家之学。对于那些数术方技类的书,可能更是如此,比如医学,有的是读书就能学到的;有的却只能通过老师手把手地教,老师带着实习才行,例如针灸。所以数术方技类的著作,常常会假托一位传说中的祖师,把所有的知识和记录都归到这位祖师的名下。
可能还有第三个原因,是有些说解会触犯权贵,不可直说,因此只能在口耳之间流传,不便书于竹帛。传统认为孔子著《春秋》,是拨乱反正之作,引起乱臣贼子的恐惧,因而孔子只记大纲,隐约其辞,其中的微言大义就直接传给弟子了。所以《春秋》之作,一来有僭越王者制作之嫌,二来也怕招来祸患。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10 | 11 |
【本文责编:郑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