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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讲清这个问题,我们应该区分两个概念。一是口传,二是口传时代。任何时代都有口头传说,但是口传时代,却是特指历史的传承主要通过口说,而不是文字记载来实现的时代。只有在口头传说的时代,瞽史才可能作为历史传说的主要载体。过去的论述都混淆了这两个概念,所以所得结论都很偏颇。徐、杨两氏,将瞽史口传时代的下限定在了战国时代[21],这是说不过去的。不要说我们今天出土的大量战国时代的简帛文献,可以证明战国时代早已是典籍浩繁的年代;即便从《尚书》、《逸周书》这样的文献中,也可以明了这种说法的牵强。杨宽说瞽史是世代相传的贵族知识分子,这是受了汪中的影响;但职业可以世代相传,盲人却不可能世代相传,所以汪中认为瞽史并不一定是瞎子,而杨先生却还说他们是“瞎眼的贵族知识分子”。 我们则认为,瞽史,瞽矇,的确是盲人,《左传》中的“师”有“相”,《周礼》的“瞽矇”有“视瞭”,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时瞽史地位已经很低,很难说是贵族,更不会世袭。刘成荣也指出,《左传》中的瞽矇和乐师可以作为礼品赠送,其地位巳经接近倡优,例如《襄公十五年》记载郑国罪犯多逃亡宋国为盗,郑欲以贿赂换取宋国引渡这些罪犯,乃纳赂于宋,以马四十乘与师茷、师慧, “师慧过宋朝,将私焉,其相曰:‘朝也。’慧曰: ‘无人焉。’相曰:‘朝也,何故无人?’慧曰:‘必无人焉。若犹有人,岂其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矇?’子罕闻之,固请而归之。”[22]因此,当时的瞽矇,应该是从盲人艺术家中选拔出来的,不可能是世袭的制度;即便是口头传说时代的瞽史,也不大可能是世袭的,因为很难想象瞽矇代代有盲人,也很难想象有故意弄瞎眼睛以继承瞽史之职官的残酷刑罚。
作为瞽史口头传说的时代,恐怕在西周以前就已经结束了。但是直到战国时代,当时应该还流传着很多远古时代的口头传说。我们虽 然从总体上否定春秋战国时代的书是由瞽史传诵的,但也应该承认以下两点。第一,春秋时代的瞽史,包括瞽、师、矇、瞍等,他们中间一定也会流传着很多口耳相传的知识。因为无论是作为职官,还是作为职业的瞽史,都有继承他们的弟子。他们常常在学校教授乐舞,弟子当然众多;瞽矇对于接替他们职位的弟子,也必然会有教导,这些口耳相传的学问,除了音乐之外,也应当包括很多流传的当代故事和历史传说。第二,当时成书的著作中,有些内容也的确有可能是来自瞽史。春秋战国是我国著述大发展的时期,当时人著书,材料主要是来源于古代史官传承下来的记载,但不可能所有的历史事件都是有记载的,必然会有一些事件是通过口耳代代相传的,还有很多事件不会见于官方记载,只可能在民间流传,或者民间流传的与官方记载的 不一样。从先秦诸子所记载的各种故事来看,也很清楚。例如《韩非子》在记载某个故事时, 往往同时记载不同的版本,所谓传闻异词。直到司马迁写《史记》,还到处寻访故老,听他们说前代的故事,这都只跟口头传说有关,而跟瞽史无关了。但是谁又能否认瞽史也曾经参与过这些口头传说的流布呢?
春秋战国之际,由于私家著述大发展的需要,无论是当时已经书于竹帛的文献,还是口头流传的当代故事和历史传闻,都会被重新整理和记录。这个时代的确是一个书籍记录大爆炸的时代,我们不能排除其中有些口头传说来源于瞽史;但我们也可以断言,这时候的瞽史,在传诵历史这方面,早巳不再起主要作用,甚至已经不是其主要职责了。
尽管如此,我们却难以否定个别瞽史在传诵古史方面的作用。他们的记忆力好,音乐的修养好,在传诵古史方面的确有优势。他们在 很多礼仪场合要唱诗,想来对于诗篇是能背诵很多的,说他们也能背诵很多历史文献,讲述很多历史故事,也是很合乎情理的。只不过他们传诵的很多内容,可能早已书于竹帛了。具体到左丘明,也难以断然否认他是瞽史。左丘明的生平我们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作了《左传》和《国语》,司马迁又有“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的记载,那么他是一位瞽史的可能性当然存在。顾颉刚问,既然他是盲人,他又怎能把这么宏大的两部著作写下来呢?[23]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左传》中的盲人艺术家都有“相”,左丘明口述,“相”记录,不是也可以吗?他也可以请别人帮忙,甚至可能在他未失明以前写成的。 无论如何,左丘明是瞽史这一点,是符合历史记载的,也是非常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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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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