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瑞英的第二次演述
2008年10月底,时隔9个月,我们又来到白茆进行调查。11月3日上午,在我们入住的康博宾馆房间里,我请陆瑞英讲了一个上午的故事。当时在场的还有老熟人周正良先生、白茆文化站干部邹养鹤以及另一位采访者。我请她首先就讲这个测试故事:山脚下呢有家人家,那人家呢也……也勿富裕,一般性的等于,种种山地啊,开开荒啊,生活呢还可以。那么……夫妻两个呢,生了一个小孩,生了个小孩呢,小孩叫宝宝,小名叫宝宝,宝贝来勿得了,啊,一个男孩。那这样子呢,养、养、养、养到了五、六岁了,他的父亲生病了,那么死掉了,死掉以后呢,那个小人呢搭妈妈两个人呢,生活呢倒觉得蛮困难哉。那么后来没有啥办法呢,那么娘呢搭庙里去做工,做啥呢?烧饭、汰菜,去打工。那么那个小人呢,跟妈妈一道到庙里去。到庙里去做啥呢?庙里的那些小和尚全要读书的,晚上做功德,白天……那种……老和尚教小和尚念书。但是这个宝宝呢相当聪明,小囡搭小囡么要好的呀,专门去听那些小和尚念书,但是伊呢,聪明得勿得了,一听就会,他的记性相当好,那么后来呢,老和尚看这个小囡呢好的,天真活泼、聪明伶俐,那个老和尚讲:“你高兴的、愿意的么也来,摆个凳子坐这里一道学。”那么开心来,宝宝开心来勿得了,讲:“妈妈啊,老和尚叫我一道去念书,叫我也去念书。”那个娘:“哎哟,这最好哉,我们正没有铜钱念书。”那时候的念书全请门馆先生,怎么请得起呢?饭也吃勿起呀。那么正好老和尚同意我的儿子去念书么,那是开心来么总没有。那么就在那里念,在那里念呢,一念念到16岁,这个囡呢非但比这些小和尚聪明,考试起来第一名,一直第一名,哪晓得16岁的呢,这个小人等于要招考,北京招考,考状元,那么伊呢也想。那个老和尚讲:“可以,这个囡聪明,可以去考状元。”那么伊去,勿晓得考,考到个头名状元。哎哟,开心来么总没有。“我们穷人家也翻身哉,考到个头名状元。”那么考到个状元呢,回来呢,开心来勿得了。这个小囡呢呆么呆在庙里,晓呢也晓得的,伊的娘呢搭个老和尚,老和尚所以关照伊的,晓得吧?拿这个小囡呢培养成人。那么这样子呢,等于考了头名状元呢有钱哉,有了钱呢,想办法,伊的家,屋里跑到这只庙里,要翻过两个小山,但是这个山地呢,七翘八裂勿好跑的,那么为了这娘,要安全跑路好跑,那么把这两个山的山地,山路做好,铺好,铺到这个庙里。那铺去,铺去了呢,这娘开心来,天天等于到庙里去,儿子做了官了呢,也念念佛哉,拜拜佛哉,也不再去帮人家拣菜、做工,勿做哉。那么这样一来呢大概要总20年以后,这娘呢也生病哉,生病呢以后呢娘也死掉了。死掉以后呢,等于这个儿子也想想娘也死掉哉,那么想想,后来想到,为啥道理啊?这个老和尚虽然对我等于有功之臣,培养了我,但是这个老和尚,当家的,勿该,因为搭我的娘要好,勿该,等于勿可以的,是吧?你是一个信佛的,你等于有德的,怎么可以搭我娘呢?那么就去找那个老和尚,娘死掉了,娘勿晓得哉,娘在的话,娘要气的呀?娘死掉哉。伊呢想个办法,伊去看老和尚,伊讲:“老和尚,你自家觉得你有没有错啊?”老和尚:“有,我有亏心,勿错。”“那么你看,我呢,假使我来拿你惩罚呢,怎么处罚呢,对我也不利,对你也勿利。你的名誉也勿利,我的名誉也勿利。你自家看,你自愿怎么,你自家处理。”那么老和尚后来吃了毒酒,自家毒死。故事结束。
可能是因为刚开始采访就讲这个故事,陆瑞英似乎心理准备不很充分,还没有进入状态,整体感觉这次演述不是很流利,加上旁边的听众有几个不是吴方言区的,所以她的讲述方言色彩要淡一些。排除掉这些干扰因素,笔者依然觉得她的这次讲述有点生疏,应该跟隔了很长时间有关,由此也可看出她平时是不讲也不怎么盘算这个故事的,她大概也忘了我会点讲这则故事,整体感觉几乎是突然遭遇后的被动演述。比起前一次充分准备后的主动演述,本次的被动演述情节要简单很多,非但主角的名字又都要临时现编,而且状元是遗腹子的特别创造也被遗忘了,那套用《小癞子做皇帝》的开头大段对父母情况的讲述都不见了,说明当初她这样套用,只是急于向我展示其讲故事的高超本领(在她的观念中,故事讲得长、讲得生动,是衡量讲述本领的主要指标),那段情节本身并没有成为该故事的有机组成部分被固定下来。这次讲述甚至连状元娘跟和尚偷情的关键情节,也没有交代清楚,是从儿子中了状元之后临时带出的:这个小囡呢呆么呆在庙里,晓呢也晓得的,伊的娘呢搭个老和尚,老和尚所以关照伊的,晓得吧?
给笔者的感觉是讲到这里才发现要交代偷情事,否则故事就发展不下去了。
但故事的整体框架她还是记得的,可见她在故事记忆方面确有长处。而且从总体上看,她的思路还是一以贯之的,即要添加上一个穷家儿子如何能成为状元的前置情节。这次演述后,我和她有这么一段对话:
笔者:(这个故事)你回去是怎么想的?
陆瑞英:我想想怎么做状元,是吧?想想,那个状元一定要有文化,考进状元,那时候是要考试的呀,对吧?我想假使请别人家来教念书也要出钱,请门馆先生勿可能,因为这娘养都养不活呢,……,那么思考来思考去,只有借这个庙里是小和尚念书,大和尚个个都会念书写字的呀,那时候的和尚全有文化,……,没有文化怎么去考状元呢?
因是随便闲聊,所以有很多重复啰嗦的言辞,以省略号代替,但绝没有改窜她的本意。从陆瑞英的回答中可以发现,她最关心的是如何让这个儿子学文化,这跟第一次讲述时的心思是一样的,而情节的增添,也主要以这个为目标。不过这回她没有再选择让娘去财主家做事,而是直接去了庙里。这倒是解决了上次讲述引起的最大疑问:娘跟和尚是怎么搭上私情的呢?而和尚通常都有文化,也是当地老百姓的基本观念,这样,她的故事非但显得合情合理,而且客观上也减省了财主、门馆先生等很多头绪,显得更加紧凑了。
但是,情节的合理与紧凑,却诱发了主题的悄悄偏离。测试讲述的主题应该是“修小桥为母行孝,杀和尚替父雪耻”。修桥在陆瑞英演述中已经逐渐淡出,原来的主题,是要用看似矛盾的行为分别表达对父与母的孝心,陆瑞英上次演述所总结的主题是“孝顺娘,也孝顺老子,两个孝顺”,还基本扣合。但这次讲述已经完全没有父亲一面的考虑了,却加入了和尚因为与娘偷情、转而对其子有培养之恩,使得最后状元在报恩与遮羞之间感情交战,主题的偏离是显而易见的。而这一变化,联系到之后的几次演述来看,是决定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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