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芝(1913-2016)
2016年1月14日,贾芝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所热爱的民间文艺事业。但他的人格魅力永在,依然有许多人爱着他、想着他、写着他。
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白庚胜,大学毕业即在贾芝领导下工作学习。他曾这样评价贾芝:“贾芝先生不迷官场迷民间,不恋权力恋‘草根’,始终牢牢把握社会主义民间文化工作方向,并不断规划其宏伟的蓝图,一直守望着中国文化的半壁江山。他和他们那一代创业者给后人留下了人民文化的一个组织系统、一支雄劲队伍、一门新生学科、一种合理结构、一方广阔天地。他还在‘双肩挑’的实际工作中形成了独特的学术理念与学术方式,以一己之牺牲成全了整个事业之繁荣,举一个人的心力参与推动了全民族的民间文艺、民间文化、民族文学的自觉。”
在2012年12月12日贾芝百岁生日之后,我们着手编辑了庆贺文集。如今翻阅文集,其中的故事已成为历史,往日的平淡,今天演化为永恒。往事并不如烟,一篇篇感人的故事、不经意间发生的事依然闪烁在被时间稀释了的记忆中,说不尽,道不完。
“四没有”学者,忠诚的民间文艺家
陶阳是贾芝的老朋友,曾担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研究部主任、《民间文学论坛》主编,对贾芝的工作有很全面的了解。他记得早在1955年贾芝创办《民间文学》时就提出“忠实记录、慎重整理”。1958年贾芝在全国民间文学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又提出“全面搜集、重点整理、大力推广、加强研究”的工作方针,同时再次强调“忠实记录、慎重整理”的原则,并经中宣部审定下达全国,指导民间文学工作。1960年,民研会扩大理事会上就民间文学的范围界限及科学性发生过一场争论,面对极左思潮,贾芝不怕围攻,终获包括作者在内的广大与会者的支持,他们都是忠诚的民间文艺家。1979年中国民间文学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贾芝仍强调“我们必须大声疾呼,坚决反对不忠实记录和乱改乱编的做法”。
民族民间文学研究专家过伟曾说,贾芝是个“四没有”学者:“没有”在大学做过民间文学的专职教授,“没有”写过民间文学概论教科书,“没有”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弟子,“没有”搬弄洋理论的专著。许多人视贾芝为“师友”,亦师亦友,既是引路的老师,又是同行跋涉的好友。
嘱咐抢救《格萨尔》,让萨满进学术殿堂
贾芝的同事徐国琼1958年由北京调往青海工作,当时就带着贾芝托付他搜集抢救《格萨尔》的任务。“文化大革命”中,徐国琼牢记贾芝的嘱托,不顾全家的生命安危,将《格萨尔》手抄本、木刻本57种71本秘密转移,埋藏地下。1973年“四人帮”猖獗之时,贾芝写信鼓励他说:“《格萨尔》以后还会搞的。”1978年寒冬过去,他们开始了从中央到地方一次次斡旋奔波,为《格萨尔》平反,恢复《格萨尔》的抢救研究工作。贾芝曾带领徐国琼向周扬同志汇报,周扬亲笔题词鼓励。徐国琼斯人已去,故事依旧新鲜绚丽。
藏族学者降边嘉措1980年参加中国社科院研究员的考试答辩时,贾芝建议并要求他发挥自己的优长,将主要精力用于《格萨尔》的抢救和研究工作。1985年,贾芝排除各种干扰和困难,携降边嘉措等人赴芬兰参加《卡勒瓦拉》与世界史诗大会。他们的发言在各国学者中引起强烈反响,第二天他俩的大头像见报。芬兰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中国是一个史诗的宝库,史诗在中国还活着”。这从根本上推翻了“中国无史诗”的谬论。芬兰总统特别接见了贾芝,贾芝荣获《卡勒瓦拉》银质奖章。
满族学者富育光在1979年与贾老结识,在汇报东北满族民间文化遗存及抢救问题时,贾老对吉林冲破“左”的束缚开展满族萨满文化的调查给予充分肯定,嘱其以吉林萨满文化的抢救与调查为题做一次学术交流。当时“左”风尚烈,录制萨满祭祀资料十分困难,贾芝通融斡旋得到胡乔木院长的支持,成功邀请满族萨满进京,对满族石姓家族萨满古祭进行面对面的调查采录。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系统地对濒临消失的萨满文化进行抢救,在我国民族学、原始宗教学、民俗学发展中产生重大影响并载入史册。
精通满文的女学者宋和平回忆了1981年在贾老亲自主持下,共同筹划完成对满族石姓家族萨满古祭遗产调查采录和十天的工作会议。当时“左”的影响尚在,某些领导把萨满教说成封建迷信甚至“反动会道门”。贾芝却独具慧眼、远见卓识,顶着雷把满族文化人士和“跳大神”的萨满一起请进社科院最高学术殿堂。这次会议成为了研究民族文学的重要着力点,为中国萨满文化研究揭开了序幕。30多年后的今天,人们很难想象这在当年需要怎样的勇气与担当?
保护“花儿”,肯定“故事村”,抢救“襄汾二宝”
回族学者郝苏民谈到他33年间对贾芝从神往到交往,由泛读、细读,到品读、悟读与体悟的全过程,他说:“老少边地区基层民间文学工作者里有不少人都认识贾老、喜欢贾老。有话可直接‘通天’找贾老,无需辗转托人。大家都说,有事求贾老没有复杂的顾忌,无论求教难题、汇报基层情况,还是写序、题词,或求他的墨宝,他多不拒绝而给予满足。”然而,他又不是没有原则的不倒翁。“十年动乱”结束不久,甘肃莲花山有人强令取缔“花儿”,封山禁歌,闹得动用民兵发生流血事件,地方民众无计可施,把材料转到了贾老之手。贾老看后拍案而起,疾书成文,披露报端,为各族民众伸张正义,在社会上造成很大影响。终于压倒了邪气。
河北民俗文化协会会长袁学骏对贾芝先后五次去耿村记忆尤深。1986年,河北发现故事村一事在学界引起争议,贾老三次亲临视察后对“故事村”的理论概念予以充分肯定,义无反顾地支持。1989年贾老在布达佩斯国际民间叙事文学研究会第九届代表大会上推出这个典型,还放映了耿村故事演讲录像,博得世界学者的尊重与喝彩;1999年为《耿村民间文化大观》作序;2006年93岁时为《耿村一千零一夜》题写书名。耿村人一说起贾老都啧啧称赞他不拿架子、平易近人,至今大家还记挂着贾老,常常问起他。贾老被称为中国民间文艺界的大寿星,也许与耿村人民天天给他祝福很有关系。
山西农民刘润恩几十年来坚持自费搜集民间文学,整理出两部书稿《大能人解士美》《七十二呆》,贾老分别为之作序,称为“襄汾二宝”。早年,刘润恩联系几家出版社都得出钱包销,忽有一书商出价4万元,当时意味着这位农民立即可进入“万元户”,那时贾老工资每月才200余元,多大的诱惑呀!刘润恩高兴地向贾老汇报,贾老得知书商是买断,生气地说:“那是襄汾人民的共有财产,你无权卖掉!否则你就是襄汾的罪人!”刘润恩遵从贾老意见把襄汾二宝保留下来,之后经历了许多困苦,但终于有了收获:十多家报刊登载政府拨专款出版了,在国家、省、市、县多次获奖了,还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刘润恩也因此成了山西十大新闻人物,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出版专著10本,创办刊物《呆呆》。至今他还忘不了贾老的冲冠一怒。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刘魁立曾说,贾老的生平很像这个时代一支宏大的乐曲,这里或许有委婉,有凄怆,但更多的是激昂慷慨,乐观向上,很多同时代人也会在这支乐曲里找到自己在不同时期的音符。
文章来源:《中国艺术报》 2016年1月22日 【本文责编:CFNEditor】
|